在父亲与儿子组成的人生之中,总会有着触动人心的生命对话或者情感交流,无论这一对父子处在什么样的文化背景之下,均能达到平淡中见深刻,平凡中见伟大。我们见得较多的,基本是父亲“写给儿子的一封信”之类,大抵是处在权威位置上的父亲对成长中的儿子寄予期望,给予人生告诫,充分流露血浓于水之下的情真意切。当然,也有儿子写给父亲的情感美文,众所周知的经典莫过于朱自清先生的《背影》。然而这些多是对父亲的片断式表述,最近读到黄金明的著作《与父亲的战争》,洋洋18万言,令我的内心不由随之跳动,这已不是一封信或者一篇文章了,而是“写给父亲的一本书”。
　　黄金明以长篇散文的形式述说与之切切相关的南方乡土,细致到自己出生成长的村庄田野,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此前,他曾连续出版过《少年史》和《乡村游戏》两部书,前者极尽一个少年在洪荒村庄的悲怆成长,后者从记忆中搜集了上百种业已消失或正在消失的乡村游戏,这两部书均引起了较大的反响!这次由南方日报出版社推出的《与父亲的战争》,实际上是他与《少年史》对应的另一部书稿《田野的黄昏》中关于父亲的一部分,《田野的黄昏》以忧郁的目光睃巡村庄与田野在时代变迁及工业文明中的没落,《与父亲的战争》则直面成长过程乃至成年之后与父亲漫长的观念碰撞,追寻爱的根源、症状以及交织着矛盾的秘密。
　　父子之间可能爆发什么样的战争?首先,这个“战争”是要加上引号的,谁都明白那不过就是两代男人的观念冲突,不过就是一个正在成长和一个正在老去的男人之间的性情把戏,通常可以看作是温暖和甜蜜的“战争”。然而,这一“定律”在黄金明这里却并不适用,因为他“与父亲的战争”是长期而执拗的,内中包含着屈辱与伤害,包含着疼痛与压抑,甚至有些往事可以说是不堪回首!为什么会如此?读完《与父亲的战争》,我得出的答案是:这不是黄金明与他父亲之间的特例,而是某一时代和某一地方背景之下的一种案例。黄金明以他对父亲的叙述,使我们看到了一种可能被忽略了的父爱,这种父爱的方式,同样具有普遍性,但却并不会使多少人意识到那就是爱,并且是深沉的执着的爱!
　　作为一本写给父亲的书,《与父亲的战争》却等同于在若干年后去揭内心的伤疤,唤醒成长过程中父亲的和自己的隐痛。在我看来,黄金明此举,实际上也是在释放承受多年的情感压抑,一方面是和父亲在精神上言和,另一方面是发掘一种真实而又别样的父爱。爱没有模式,也没有方法,只有真实的存在,即使在行使爱时不被理解,甚至可能招致误解!“爱是恒久忍耐?爱是给予奉献?爱是牺牲和祈祷?”在书中,黄金明抛出了这些疑问,他没有回答,但让人明显看到了肯定,他探讨的是爱的两极,关于父亲对自己的爱,他最终归纳说:“父亲盲目而固执地爱我,也缺乏技巧。”但他又得出结论:“爱不是技巧。”
　　在《与父亲的战争》这部书中,黄金明从村庄和祖父母的背景开始,真实而生动地叙述了父亲的一些重要人生章节。在他眼中,父亲是庞大的时代和乡村背景中素来没有“安分”过的人物,甚至称得上是“离经叛道”,他生性软弱怯懦,却又称得上识时澹明；他本是一介农民,却沉迷于中医、占卜、手艺；他能写会算,在数学上颇具天分,由此而曾谋得一份村会计的职务,但他却利用这个小小职务在生产队时期(1979年,比小岗村自行“落实承包责任制”仅晚一年,1980年上面才正式下发“分单干”的红头文件)就在村内推行分田入户；他甚至异想天开地动手制造过插秧机和滑翔机,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间更是写下数十万与自己人生有关的文字……而他“与父亲的战争”,反映于父亲自小对他行为、学业的规范和安排,一直延伸到对他婚姻的阻碍,“不能跟某个特定生辰的女人相恋乃至结婚”……然而,在黄金明对父亲的漫长描述中,我看到的却不是弥漫着观念硝烟的“战争”,而是一种比直接的表达更浓烈的赞赏、感恩与爱。
　　可以这样认为,在漫长的过去中,黄金明对父亲是有着抱怨的,他甚至认为,父亲的爱,曾经是他的绊脚石。但到他自己也终于成为父亲,回首往事,不仅一切埋怨得到冰释,并且还看到了父亲在爱中的不寻常之处。父爱如山,沉重而幸福,负累却受益,或许这就是他在本书所要表达的主题了。同时,他也是以一种特别的写作方式为父亲立传,表达自己对父亲的爱!　　　　　□安石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