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版/ 12版:热土 /下一版  查看本版大图
 


乡村副食店



南方报业新闻 时间: 2013年06月15日 来源: 南方农村报
作者:陶丫

  当时,我坚信很快就会见面,事实上,我们此后再无机会相见。

■且听风吟
  □黄金明

  在凤凰村,那间小店铺自从开张之日起,便显得老旧颓败,俨然是旧时代的产物。房子太老旧,那是一座两间的小平房,屋瓦碎裂,稍加修葺,内壁刷灰,但外墙的泥砖在日晒雨淋之下棱角尽失,泥路显露。这是生产队时代的杂物间。店主也衣饰老派,面目枯槁,据说他因独身而脸色腊黄,缺少生机。铺子颇得地理之便,坐落于大村古井边、戏台前侧。店铺的开张使村民大感方便,它是一个日杂百货店,油盐糖烟酒茶及各式果脯花生红枣之类,颇为丰富,亦兼营火柴、电池、肥皂、铅笔、练习本等乡村日常用品及学生文具,拜神用的祭品更是不可或缺,如香烛、纸钱、花红和鞭炮都相当齐全。只要有市场,店主就会入货。尽管铺子的货物比石湾墟略贵,货物质量亦平常,但为了图方便,人们经常帮衬。
  铺子里也出售一些风车、公仔纸、玻璃珠、拨浪鼓、汽车模型和变形金刚之类的玩具,价格昂贵。孩子垂涎三尺,大人任由孩子哭喊,不轻易出钱。有的孩子将买铅笔的钱拿去买了公仔纸或甘草榄吃。公仔纸是20世纪80年代村庄风靡一时的新兴玩具,所画人物来自当时走红的影视作品或小人书如《霍元甲》、《西游记》、《射雕英雄传》之类。橄榄吃掉后,其硬核乃大受欢迎的玩具,有多种玩法,堪比玩玻璃珠。
  铺子也是村子的通信站,平时聚集了一些闲人,大摆龙门阵。张家短,李家长,大到指点江山,畅谈国家大事;小至谈论某某被人家戴了绿帽,全村人都知道了,就是他蒙在鼓里。一些家伙吸着水烟筒,吐着烟圈,说得唾沫横飞,直至月影西沉,才满足地回家睡觉。在过年节或戏台有木偶戏演出,店铺的生意会红火数倍。外地货郎也会挑着各类零食、玩具、针钱之类闻风而来,却不及铺子品种繁多,又有平时熟客。
  铺子又是乡村跟外界联络之所。外头的邮递员不会入村,只送到石湾邮所了事,信件堆在邮所的桌子上,有没有挂号,一律不管。店主去墟上进货,顺手将来信悉数取回,就放在铺子的柜台上,等村民买东西或前来拿取。村民甚少信件,一有就必定重要。外面认识的人不多,进城打工的人,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若无要事不会写信。信件丢失的情况屡见不鲜,也无从追查。我从小学五年级起,就代父亲跟远在北京的二伯父通信。父亲写信没问题,但他更乐意看我写。
  90年代初,我在高考前夕认识了一位刚初中毕业的小姑娘。那时我二十岁。我们都写了点东西,在当地算是崭露头角。我们通信频繁。在等待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难熬时段,我跟她通了十几封信,每隔三天两头,就能收到回信。她是我惟一的笔友。我们已超出普通朋友的含义,在信中隐约吐露了彼此倾慕的朦胧情意,羞怯、甜蜜而狂热。她只有十六七岁,写的散文华美、清新,仿佛雨后的山野,有着甘蔗林中涌起的清甜气息。她美丽、聪慧,如花笑魇像午后的阳光般明亮灿烂清纯。我经常三天两头就跑到店子去。有一天,我收到一封厚实的信,信封有熟悉的字迹:内有相片,勿折。我的手哆嗦着拆开了信封——一个穿紫色长裙的乡村少女冲着我粲然一笑,她伫立于甘蔗地里,白皙的手捏着修长的蔗叶。照片的景象楔入了我的脑海,尤其是她带笑的嘴角,让我每次忆及都泛起甜蜜。
  我在信中反复倾诉了乡野生活的艰辛以及对前途未卜的烦躁,泄露了心里的全部想法,主要是对她的想念、祝福以及再次相见的愿望。之前,我们在化州短暂相聚。我的措辞委婉、含蓄,热情的字句充斥着一些爱恋和想念迷津般的隐喻。我想她能读懂,在她内敛、冷静的书信中,同样隐藏着雷管般猛烈的力量,一触即发。这一对乡间情窦初开的小恋人,将隐喻艺术用到了极致而克制着内心烈火般的激情和爱欲。
  我还不懂得爱恋。我从来就不懂得谈恋爱或爱情的奥秘,至今仍无多大改观。我没勇气说出对她的朝思暮想,更不敢说出那个赤裸裸的字眼,爱,或我爱你。尽管我相信她对我也怀有纯真而赤诚的感情。也许,我被胸中熊熊燃烧的情感搞得头脑发热而心怀恐惧。我知道就要迈入一片未知而神秘的领域,我二十岁了,仍没有做好爱恋的准备。我们终究没有走到一起。当时,我坚信很快就会见面,事实上,我们此后再无机会相见。
  我见过她一次,在高考结束后的县城中学里,在开始狂热通信之前。我故作深沉地说,也许我们明天就相见,也许要十年之后。没想到一语成谶。我俩的纸上交往持续一年多后,终结于莫测高深而威严冷酷的命运中。我搜罗这个小店铺的记忆时,她从我的脑海跳了出来,她的面容依然如此纯美,如此清晰。一个天才的乡村女诗人,她似已辍笔多年。我们渐近中年。距离我写这篇文章,时间过去了十七年。这个数目约等于她当时的年龄。据说她在化州的一所乡村学校教书,我们失去了见面的理由、方式乃至其他可能。我想念她。
  铺子是第一个在村子拉上程控电话的,既有利可图,又方便村民。在过去,有急事只能去石湾墟的邮电所拍电报或拨打电话,不能直拨,只能转接,我见过那台装着无数线圈和金属按钮的庞然大物,像一面衣柜伫立在漆黑的房子里,不是一般村民所能操作及消费得起的。很少有村民去使用,尽管也向群众开放。铺子的电话就方便多了,由于长途话费太贵,村民很少去打,却可以在外头打工的亲人打入时接听。每次店主收五毛钱,此乃双赢之举。对方先打一次,约好时间,由店主通知亲人,然后再打一次。店主其实起到了沟通传呼的作用,有时干脆只传口信。
  后来,村子的店铺由一个增至三五个,之后又随着村子的人越来越少而相继倒闭。那个店主不在人世已有多年。那间泥砖屋亦塌掉了,跟坍塌的戏台及淤塞的古井相对应,并渐成遗迹,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插图:陶丫
  我没勇气说出对她的朝思暮想,更不敢说出那个赤裸裸的字眼,爱,或我爱你。尽管我相信她对我也怀有纯真而赤诚的感情。也许,我被胸中熊熊燃烧的情感搞得头脑发热而心怀恐惧。我知道就要迈入一片未知而神秘的领域,我二十岁了,仍没有做好爱恋的准备。
 
 
南方报业传媒集团新媒体部制作 -- 经营许可证编号:粤B2-20050154
未经南方报业传媒集团新媒体部书面特别授权,请勿转载或建立镜像,违者依法追究相关法律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