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肇庆鸡老板欲叫板钟南山》后续报道
□南方农村报记者 吴昊晖
杨鹏 蒋碧美
肇庆养鸡人张斌站在了风口浪尖上。一边是同行的喝彩,一边是外界的疑惑乃至批驳。
1月3日,张斌在新牧网就H7N9禽流感发表了一封公开信给钟南山院士。他呼吁专家们放弃“尽量少接触活禽”的观点,甚至极端地提出“在自己的身体里注射病毒”。这封公开信在新牧网的微博和微信引起疯狂转发。1月5日,广西玉林水产畜牧协会也发表了公开信,称要支援张斌先生。
网友Justin-Leung牛评论:“看得我两眼红了,终于有人站出来,这也是我想说的。”网友“燃烧了沙漠”大声喝赞:“真是业内心声,果断转发扩散……”
而网友@doorguest则激动地表示:“从这封信作者狭隘的价值观,贫乏的医学知识,无视人类传染病史的反人类观点,只能反映出新牧网的管理存在严重问题!”
两种尖锐对立的观点,将H7N9风波下,家禽业与公众的心理鸿沟展示得淋漓尽致。
家禽业没有渠道表达诉求?
张斌的怨气积累了一年。
这一年,H7N9禽流感暴发之后,禽价暴跌,销售低迷,与很多养鸡人一样,他的命运被改变:他从合作农户达100多户的龙头企业老总,到如今合作农户几乎散尽的孤家寡人。
广东温氏食品股份有限公司总裁温志芬同情张斌,他认为,如果不是被逼无路,张斌也不会采取这种措施。
禽业人士为何“被逼无路”?难道无法与人病专家或政府有效沟通?非得采取公开信的方式?
温志芬透露,家禽企业主要是通过协会向上面反映情况,但是效果不大,于是通过网络等途径表达,也是出于无奈。
鹤山市墟岗黄畜牧有限公司总经理刘东明认为,像张斌这样已经很惨,有情绪是正常的。他反映,整个家禽行业憋着一口气,可企业只能在行业内部的会上相互发发牢骚,这些声音无法形成对外界的影响。
据南方农村报记者了解,由于H7N9风波给家禽业带来的巨大震荡,此前,在很多行业会议上,家禽企业老板们都怨声载道,甚至屡屡提议向钟南山院士等人病专家发律师函。可由于种种原因却不了了之。
这一次,张斌爆发了出来,家禽行业内部几乎一片叫好。广西凤翔集团总经理庞芳清向南方农村报记者表示,“公开信的呼吁也一直是我们两广企业的心声。”
不过,对于张斌宣称可以打病毒进身体验证其危险性的言论,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家禽行业专家在接受南方农村报记者时说:“张斌这个话,的确是比较情绪化的。”这位专家认为,“首先他不会这样做,也不会有人让他这样做,更不会给他这样做。”
1月5日,广西玉林水产畜牧协会在新牧网发表一封致钟南山院士的公开信,称声援张斌先生,希望专家倾听行业意见,“尽力支持保护中华民族的养鸡产业”。信中称,“从去年4月至年底,因”恐慌”症,种鸡场鸡苗卖不出而销毁,因农民不敢养鸡,鸡苗低价销售、肉鸡卖不出或低价销售,或因卖不出而销毁等；全国养鸡行业损失800-1000亿元。2013年4月至今倒闭、停业或半停业的大中小企业(场)数以万家,仅广东、广西就有近数百余家。”
这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公开表态支持张斌的禽业组织。
人医兽医着力点不同
1月5日,广东省疾控中心首席专家、省传染病预防控制所所长何剑峰在南方日报就张斌的公开信表示,H7N9是禽源性病毒,由禽类传播至人类相当于是“1+1=2”的命题,不能被否定。
何剑锋介绍,只要发现人感染H7N9,活禽市场的环境样本中就会检出阳性,概率非常高,深圳、阳江的病例,就在市场中检出阳性样本,而且阳江的病例还从市场上买回活鸡自己带回家养。
张斌的一些观点,被疾控专家否定了。
其实,在H7N9禽风波中,对是否命名为禽流感,是否可以接触活禽,部分禽病专家与人病专家的观点一直存在一定冲突。
2013年底,华南农业大学教授毕英佐在第三届中国肉鸽学术交流会暨肉鸽美食大会上说:“一般人不容易感染H7N9禽流感,这个由基因决定。”毕英佐呼吁社会各界要正确对待禽流感,“不接触活禽,全国七千万家禽从业人员何去何从?我们应接受甲型H7N9流感长期存在的现实,预防常态化,要打持久战,不要指望突击歼灭战可以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
毕英佐的观点代表了不少禽病专家的观点。不过,在大多数公共媒体上,在普通人的舆论场中,这一类观点并未得到公众的重视。尽管有各级领导带头吃鸡,大部分人依然选择了敬而远之。
中国工程院院士钟南山曾数次在公开场合表示,尽管现在还没有很准确、很严格的数据证明病毒是通过羽毛、粪便还是飞沫传播,但由于其本质是禽类的流感,所以居民应尽量避免接触家禽,特别是活禽。
此外,香港食物及卫生局局长高永文,他曾在记者发布会上提到,H10N8确诊病人曾经到过街市,即证明无论是甲型禽流感H5N1、H7N9或H10N8,最高的感染风险都是到访家禽街市、接触活家禽或活野鸟。
政府的公共政策应考虑更周全
广州天河区的陈先生是个典型的广东人,他经常买鸡吃。就像大多数人一样,他根本不了解养鸡业。“没想到这个行业背后还如此庞大,鸡价的涨跌会影响这么多人的饭碗”,他告诉南方农村报记者。
在这场影响深远的H7N9风波中,庞大的家禽业被深深搅动。从业者究竟抱着什么样的期待?
温志芬希望,H7N9能够取消“禽”字,从而减少对行业的持续伤害。庞芳清则建议,一下子取消禽字可能会让公众认为是国家为了行业而不顾公众利益,会起到反作用。应该慢慢的淡化禽字,在报道和宣传中避免禽字,从而让禽字慢慢淡出公众的心理。
很多地方都采取了休市制度和活禽交易限制等措施,对此,庞芳清表示:国家采取的休市政策对控制病毒的传播是有作用的,家禽业也支持。休市制度、活禽交易等对企业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但最关键的还是公众不愿意购买。
玉林市水产畜牧业协会的公开信则提出了四大建议:
1、“禽流感”把可用可不用的“禽”字去掉,就用甲型流感,就可保住养鸡业。2、不要重提“不能与活禽接触”,在强化疫病防控制度、市场消毒制度等方面下功夫,达到严防感染。3、加强食品安全监测,广泛宣传安全的“吃鸡文化”。4、畜牧专家、医疗卫生专家与家禽企业组成调查组,召开座谈会,共商探讨应对H7N9风波策略。
彭澎觉得,目前家禽业表达自己意见的渠道还是通畅的,政府也并非听不到家禽业的呼声,比如前段时间就有多个地方政府出来呼吁大家吃鸡,但是一旦疫情发生,政府在考虑制定政策的时候,公众健康占的比重还是最大,只能期望政府制定政策时能考虑得更加周全。
王则楚表示,政府对于因为禽流感而扑杀的家禽给与补贴是应该的,但是单纯因为禽流感导致鸡价下跌而补贴养鸡业未必可取。他认为市场终究是起决定作用的,现在消费者缺乏信心而使行情低迷,那么哪家企业能率先做到质量保证,让消费者相信它的鸡一定不会有禽流感,这家企业就能脱颖而出。他认为企业应该主动做好营销的工作,比如利用好媒体——媒体对于行业的影响,不一定只是报道禽流感而带来的打击,同样可以帮助消费者重新树立对行业的信心,在这方面企业不能只依赖政府。
家禽业不应停留在 骂专家阶段
如果简单地认为人病专家们不懂科学,显然是不符合事实。普通养鸡人“挑战”专家,是无奈之下的爆发,也是养鸡业第一次公开喊出自己的声音,值得重视。而养鸡业如果仅仅停留在痛骂专家和政府的阶段,更无助于事情的解决。
刘东明则认为,对于H7N9深层的科学,企业一线人士是无从判定的,但一直以来公众只能听到人医方面的言论,家禽业的声音不能传到公众那里,是行业的弱势所在。凡事不能只听一方面的言论,一个新东西要允许有不同的观点碰撞,可以由人医专家和兽医专家坐下来探讨。
温氏集团总裁温志芬认为,专家作为公众人物,影响力很大,也希望公共卫生部门能尽量考虑到农民的利益。
微博网友@畜牧大集胡文辉称:“不过是行业自我保护的一种表现,作为畜牧人的一员,对此虽然理解,但不支持。另外,对于因公共安全事件引发的类似事情,对当事方的救济需要更给力,这也是我们要呼吁的。”
接受南方农村报记者采访时,广州市社会科学院研究员彭澎认为,目前禽流感的传播问题还比较复杂,在这种局面下,任何一方下结论的时候都必须非常慎重。对于政府而言,公众健康和产业保护两方面都必须考虑到。但是,公众健康肯定是摆在第一位的。
他指出,随着政府近年从追求经济发展转向追求全面均衡发展,公众健康的重要性越来越高,而且不仅是中国政府,世界各国政府都一样。但是在公众健康的大前提下,如何把握政策的度就很有讲究,为了公众健康而导致行业受到重大打击是不可取的。
彭澎还分析,政府目前的严格措施,除了公众健康第一的原则,很大程度上还受到了非典的心理影响。包括整个社会都会因为对当年非典的恐惧,而在类似的疫情问题上倾向于严格的措施。另一个现实则是,对于政府官员来说,即使一两个人感染禽流感的病例,对他们的政绩都有极大影响,而家禽产业受到打击,却不会有太大的政治影响。
广东省政府参事王则楚认为,集中养殖、集中屠宰、集中销售是家禽业必然的趋势。“家禽企业也许觉得很冤枉,但只要禽流感的疫情存在,就必须考虑公众的风险”,王则楚认为改变依赖于鲜活鸡的饮食方式是有必要的,健康应该放在第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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