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州府于元宵鸣锣鼓,奏管弦,装鬼扮戏,沿街游乐。” 这是明嘉靖三十六年(1557年)《广东通志》对粤西年例的记载。粤西年例历史悠久,以其隆重、规模大、范围广、群众参与性强等特点独树一帜。南方农村报2月25日报道了年例近年因大吃大喝、铺张浪费等引发的争议。年例存在的合理性在哪里?年例为何会被列入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单中?年例又该如何传承发展?南方农村报总结了年例六大怪,试图以此为人们提供更多视角观察年例。 □本版撰文 黄婵 图片均为资料图片 第一怪 年例时时有 年例没有固定的日子,每个村的年例日都是祖上流传下来的,多集中在农历腊月至二月间,但其他月份也有,少数地方一年举办两次。年例日不同,但相同的是规模盛大。 之所以日子不同,可能跟信仰有关。年例宗教信仰广泛,祭祀的神灵有道教的三官大帝,也有佛教的观音菩萨,还有本土的冼太夫人、社稷土地、康王以至祖宗、树神、鬼等等。这也是各地游神队伍扛抬的神像有所不同的原因。比如吴川梅菉头村的祖庙供有94尊神像,包括康王、冼夫人、关帝、华光等,到年例时,游神的队伍浩浩荡荡。湛江麻章区太平镇麒麟村则供奉兴武、邬王、白马、雷首诸神。既然祭祀的神不同,那么,所选定的日子就有可能不同,年例日一般跟所奉的神的诞辰、宗族搬迁日、祠堂落成日等有关。但无论什么形式,人们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心愿都是一样的。 因为各村的年例日不一样,有些村民除了要忙自家的年例外,正月里还要连跑几地参加不同亲友的年例活动,同一天跑几场也不罕见,疲惫不堪。 一名曾在茂名挂职的市委宣传部年轻干部说,每年村里过年例的时候都是他最忙的时候,他曾一天吃了近20家的年例。有时坐下吃一口饭喝杯酒恭贺一下,就得赶到下一家。“吃得累人,但也是工作需要。如果村民邀请了而你不去,就会被认为是不给面子,工作就中会很难得到他们配合。这就是真实的乡村人情社会。”而且年例对公共服务如交通有更高的要求,政府一时应接不暇。因而,有人提出由政府统一合理设置年例日,但政府一纸公文往往难以改变数百年习俗。不过,也有人认为,因为各村的年例时间不同,村民正好利用这个时间到处走走,看看各地的发展情况,是非常有益的交流。 第二怪 免费鲍参翅 “吃年例”是年例的重头戏。客人越多,主人家越高兴,因为这证明主人家人丁兴旺、门路广、朋友多。客人只要带点水果甚至“空手”上门,不管认不认识,主人家都会热情招待,经济条件好的人家,还会给来吃年例的亲友派红包。因而很多人逢例必到,不请自来,还呼朋引友去给主人凑热闹。不少人确实因此拓宽社交关系,在吴川,年例日甚至被称为“相亲日”。近年,年例作为社交平台的功能更为凸显,例如去年珠海民营商会组织企业家到吴川过年例,当然也不止是吃一顿饭那么简单。 随着经济条件好转,吃年例变得越来越隆重,邻居间甚至互相攀比,酒席摆得越多、菜品质量越高,主人家就越有面子,而客人少、酒席少的家庭就会被村民看不起,这家人会被认为没朋友、没门路。所以,富人之间比排场、比酒店档次,普通村民就比围数、比菜品、比门口小车的数量。一场年例下来,多的花几十万,少的花几万,先不问口袋有多少钱,最要紧的是保住面子。经济不宽裕的人家除了花光一年的积蓄外,甚至负债宴请。 第三怪 人神共赏戏 “睇年例”是年例的又一重头戏。年例是为了敬神娱神。为了取悦神,以换来一年的风调雨顺,各村都会为神备节目,最常见的节目是粤剧,也有村庄选择高州的木偶戏、化州的“跳花棚”。 年例期间,有近百个粤剧团活跃于粤西各村庄演出,其中不乏“省城大班”。粤剧在珠三角地区日渐衰落,特别是近两年中央倡导节俭,粤剧的市场进一步收窄。而据广东商学院“回乡调研”小组统计,茂名市每年年例演出达2000多场,看戏花费约700多万元,所以有粤西年例是粤剧团的衣食父母之说。化州市笪桥镇水塘村的首富兼“超级戏迷”陈超曾邀请由丁凡、蒋文端领衔的广东省粤剧院粤剧一团到家乡做年例,为村民连演三场。有些村庄也会邀请由中国戏剧梅花奖获得者欧凯明、崔玉梅等老倌、名伶领衔的红豆粤剧团。这些“省城大班”,唱一场至少要五六万元。 近年,为了“娱人”,村民也会选择电影、音乐会、现代文艺演出等形式,张学友、汪明荃、任达华、宣萱等香港艺人都曾到粤西为年例助兴。 也有一些村庄走了极端,如吴川市王村港镇海岭村、信宜市镇隆镇俊昌村都曾在年例期间邀请无证照歌舞团上演脱衣舞,被曝光后,或被公安机关依法查处,或遭群众指责。 这些“悦神”的节目虽然多由村里的富人埋单,但因为花费高,粤剧等传统节目不受年青人欢迎,邀请港星等现代节目质量不高、老人不待见,甚至出现低俗表演,因而颇受责难。有村民认为,与其将这些钱花在节目上,不如用于助学或乡村建设。南方农村报今年采访的几个村庄都取消了文艺表演这项活动。 第四怪 土豪拼捐款 过去办年例,由宗族或村中德高望重的长者出面,邀各家各户凑钱,按人口收费,俗称“人口钱”。村中富裕人家此时往往乐意多出点,为村里多出一分力,例如包下修路、鞭炮烟花、文艺节目等方面的花销。后来发展为慈善捐款,把捐款用于助学奖学、乡村建设,或者成立公益慈善会,帮扶村里的贫困户等。如茂名市茂港区田心村,将年例晚会办成慈善捐款晚会,成立田心公益慈善会,每年收到数十万捐款,用于助学奖学,资助残疾人、鳏寡老人、贫困户等。 部分乡镇干部借乡贤和商界精英年例回乡之际,向他们汇报家乡的发展情况,取得他们对家乡建设的支持,诸如修路、架桥,建学校、敬老院、文化设施等等。从1980年代开始,吴川政府启动“回归工程”,借年例之机,开展“一节一会”,鼓励老板回乡创业,捐建家乡。吴川的新农村建设正是在老板们的捐建下,走出了“吴川模式”,全国闻名。 在电白麻岗镇,每逢年例期,一条条写着某某老板乐捐多少钱的红色横幅就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这是村委、镇府等为了感谢捐款的乡贤而特意制作的感谢横幅。在年例日捐钱,因为乡亲云集,再加上政府造势,捐款人很有面子,所以“土豪”往往暗中比拼捐款额。 年例被注入更多的公益元素,是为人们所乐见的。但部分“土豪”捐款拼吃喝、娱乐排场,也有人趁机“贿选”,成为其中的“坏点”。 第五怪 小孩空中飘 年例游神队伍里,部分村庄会有飘色。 初见飘色的人往往很惊讶——妆扮精致的小孩竟然在空中飘着,这也诠释了“飘色”二字的含义:飘,脱离地面,尽展凌空之美;色,精致的妆扮,精心巧妙的伪装。 飘色来源于“抬阁”。“抬阁”是旧时民间迎神赛会中的一种游艺项目,在木制的四方形小阁里有两三个人扮饰戏曲故事中的人物,由别人抬着游行。 飘色的核心是色梗的制作,色梗是支撑“色仔”、“色女”的支架,一般用钢枝制成,巧妙利用力学原理,做到“色台”重心力的平衡,并巧妙地安排好“色仔”、“色女”的艺术结构造形分布,遮住色梗,呈现出飘的特质。孩子“飘”在空中看似危险,其实他们坐得很稳,很安全。 目前,由于市场经济条件下人们价值观念转变等原因,许多年轻人不愿花时间、精力去学习飘色的设计制作,以至后继乏人,传承和发展面临重重困难。吴川飘色已被列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目录。 第六怪 穿令说不痛 湛江的年例游神队伍,还会有“穿令”这一奇特的现象。 所谓穿令,就是用金属特制的令箭,穿过两边面颊,让人们抬着游行两三个小时,自始至终神态自然。令箭拔出,表演者的脸颊不流血,恢复很快,且穿令者无痛感。 民俗专家、中山大学教授叶春生在其著作《春俗如歌》中介绍,在雷州市杨家镇店前村,每年正月十六,穿令仪式在穿令坡举行。根据叶春生的描述,该村供奉真武帝,在真武帝诞的半个月前,村里就会有一村民有些异样,例如精神恍惚、茶饭不思,待选“神童”(多是成人)那天,此村民就会自动跳上供神的台子,说着大家都听不懂的话,每年正月十六自动进行穿令,参加游神活动,受村民膜拜。游神活动结束后,拔出令箭,神童就会慢慢恢复常态,嘴上也没有伤痕。 羊城晚报于2009年报道了湛江市麻章区太平镇山后村的穿令活动。该村的穿令也是固定在村里某个地方进行。据该村老人唐胜齐介绍,穿令分下令和护令,下令是公祖(神)上身后穿的,护令是公祖拍响轿后人才爬上轿顶穿的,山后村的令是护令,也就是自愿令,自愿穿,穿的目的是让公祖保佑村子平安幸福。如此说来,雷州市杨家镇店前村的是下令。 山后村的穿令者多是孩子和年轻人。根据穿令者的描述,只要看到轿拍响了,心里就特别想穿令,嘴角两边痒痒的,穿了就舒服了,一点也不痛,也从未见人流血。村民认为,穿令者会得到公祖的保佑。 根据羊城晚报的描述,穿令者的嘴角会有伤痕,但村民称过段时间伤痕就会消失。医生认为,人的面部血管很丰富,第一回穿肯定会出血的,因为所有组织都有血管。大血管出血多,小血管出血少,反复穿刺形成慢性瘢痕性通道,就不会出血,像牛鼻穿孔一样。从医学角度来说,穿令是一种人为的损害,百害而无一益。 叶春生不赞成让孩子经受这些还没经过现代科学验证的活动,但他认为,在中华传统的民俗里,有很多仪式和规矩是说不清楚来由的,也找不到科学依据,其最大的证据和合理性往往就在于——“我们的祖祖辈辈都是这样做的”。他指出,在人类生活的不同阶段,科学解释是有局限的,以这样的认知态度和思维方式去关注民俗文化,认识神秘的民间信仰仪式,应该更符合科学发展的原理和科学精神的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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