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农村报记者 王伟正
实习生 陈侃
“送水车来啦!”随着熟悉的汽车鸣笛声,村民从四面八方提着水桶来到车边接水提回家,老人也是如此。每天下午四五点,在乐昌市坪石镇武阳司村新兴坝村,一般只能在灾区见到的送水车,在这里日复一日地出现了10多年。这一切是由一个距离村庄不足50米的化工厂引起。该化工厂因不符环评要求曾被广东省环保厅责令整改,当地政府便花钱请村民离开一天,欺骗检查组,以求过关。
企业污染,环保督办
7月31日,南方农村报记者来到新兴坝村,看到一个东西长六七百米的庞大工厂紧靠村庄,工厂离村庄最近处不足30米。该厂于2002年由乐昌兆盈新材料有限公司投资兴建,2008年由广东东方锆业有限公司收购。谈起仅一墙之隔的工厂,新兴坝村不少村民摇头:这个工厂给他们带了无尽的烦恼。
村民沈万祥(化名)告诉南方农村报记者,村民以前都喝井水或泉水,但工厂建成后的2004年前后,村民发现用井水淘米,大米立马变黄了,村民怀疑水质出了问题。于是,有些村民把变黄的大米倒在工厂门口,要求工厂解决饮水问题。从那之后,村民的日常饮用水都靠工厂送水解决,“接水”从此成了新兴坝村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内容。每天下午四五点,送水车都会准时出现在村里,至今已10余年。
沈万祥告诉记者,除了饮水问题,村民最担心的是身体。沈万祥说,工厂建成后,周边不少树木枯死；村民家的铁制、不锈钢门窗锈烂严重,特别是铁质纱窗,不到一年就锈得无法使用。记者走进一户农民家看到,他家的不锈钢楼梯栏杆,用了六七年就锈迹斑斑,基本看不出是何材质。沈万祥表示,工厂排出的气体十分刺鼻,遇到大雾天,人在室外活动,眼睛都火辣辣地痛、流泪。
对于新兴坝村民反映的这些问题,南方农村报记者查阅资料发现,这与东方锆业和平分公司受到的投诉几乎一样。和平分公司因污染屡被举报,被省市环保部门责令停产整改。目前,和平分公司已被注销,主营业务转移至乐昌分公司。
乐昌分公司此前主营氯氧化锆系列产品,2010年后,该公司投入上亿元,在距离原厂区几百米的石灰冲村建起了新厂房,生产高纯氯氧化锆、高纯氧化锆等产品。7月31日,位于新厂区南边1千米的百家洞村连塘坳自然村的村民,也向南方农村报记者反映该厂有污染。村民李龙生(化名)告诉记者,新厂房去年投产后,废气顺着大风往南吹,严重影响了连塘坳村。李龙生表示,这两年,村里的沙梨树、香蕉树只开花不结果,受影响的果树大约10几亩。
李龙生告诉记者,自去年开始,连塘坳村大部分村民不敢喝井水,买桶装水喝。李龙生说,这两年,工厂周边几百米内的树木,大部分枯黄或死亡,“这可能与工厂排污有关。”南方农村报记者从工厂往连塘坳村走,沿途看到不少枯黄的松树；在靠近厂区的山上,大部分树木已干枯,有些几十年树龄的松木已经死亡。李书龙告诉记者,今年5月,村民带着工厂负责人到山上查看树木死亡情况,要求工厂解决,但至今未得到答复。
镇府出资,村民作假
2011年5月,省环保厅和省监察厅联合召开的2011年全省重点环境问题挂牌督办工作新闻通报会上,广东东方锆业乐昌分公司被列入整治名单,由韶关市环保局、监察局联合挂牌督办。省环保部门认为,该企业100米卫生防护距离内不断新建居民点,存在环境安全隐患,要求乐昌市政府及企业做好企业周边用地规划,严格执行卫生防护距离要求,落实卫生防护距离内居民点搬迁安置工作。该案挂牌督办解决时限是2011年12月31日,责任单位为乐昌市政府。
事实上,东方锆业和平分公司2002年成立后,因不能达到100米的卫生防护距离要求,屡屡被当地村民举报。该问题到2009年仍未解决,东方锆业和平分公司因而被省市环保部门责令整改。
新兴坝村村民沈福强(化名)告诉记者,2011年某天,村民听说有上级部门要来检查。在检查前一两天,有3个坪石镇干部在村干部的带领下,到新兴坝村做村民思想工作。
“起初,他们是与村民协商搬迁问题,之后却是怎么迎接上级检查。”沈福强对当时的情景记得非常清楚。他说,镇干部向11户距离工厂不足50米的村民提出每户补1000元,条件是检查当天全家必须离开村里。沈福强表示,因为污染问题,村民向政府反映了近10年,一直没得到解决,所以他就答应了政府的要求,“答应也这样,不答应也这样”；最后,大部分村民都答应了政府的要求,镇干部也发了现金,并要求村民在“自愿搬迁”的表上签名确认。其他村民听到此事,不少人提出抗议“为何不给我们发?”最后,政府不得不把发钱的范围扩大到新兴坝全村40多户村民。每户至少领了1000元现金,有几户领了3000元。
除了领现金,沈福强家还“幸运”地被选为与检查组干部共进午餐的家庭。沈福强告诉南方农村报记者,检查当天一早,按照镇干部的嘱咐,全村人把衣服等生活用品全部收进房屋锁好,用报纸遮住窗户,把干柴或木棍堆放在大门口,给人制造全村人都搬走了的假象。随后,沈福强和家人带着碗筷、棉被、电饭锅、电磁炉等日常用品,乘坐村干部的车,来到工厂生活区的一间空房里。当天上午,沈福强花了200多元买了菜,准备中午与领导一起吃饭。
沈福强表示,当天中午,检查组干部到他临时住的那个房间,问了他愿不愿意搬迁、搬迁后生活过得好不好等问题,他都按照镇干部之前的交待,一一回答。检查组成员与沈富强合影后,离开了,并没留下来一起进餐。说到这里,沈福强有些愤愤不平:“我花了200多元买菜,自己家哪里吃得了,浪费。不过,幸好镇政府把钱补给了我。”
说起全村造假的事,沈福强情不自禁地发出笑声,认为这“太荒唐了”。新兴坝村因此也在一段时间内被作为笑料,被其他村的人嘲讽“出去玩一天就能赚1000元,真厉害”。沈福强告诉记者,后来,此事被在外工作的小孩知道了,他被小孩批评太老实,“1000元一下子就花掉了,健康是买不到的。”
污染曾有,现已达标
对于环境污染、村民搬迁及检查作假等问题,坪石镇党政办一女性工作人员在请示领导后,不断向记者强调:“这与环保有关,是乐昌市环保局负责,不归坪石镇府管。”
8月1日,乐昌市环保局局长谭桂明接受南方农村报记者采访时表示,新兴坝村民反映东方锆业污染村庄,需要有根据。谭桂明说,东方锆业属于省控企业,对污染排放要求比一般企业严格；这些年,环保局也收到过群众有关东方锆业污染的投诉,但环保部门的监测显示,东方锆业这几年废气、废水、废渣的排放都是达标的。
乐昌市环保局副局长曹海雄表示,工厂在2003、2004年前后,管理没这么完善,曾经出现过排放超标的情况,但工厂已针对村民果树死亡的情况,作了补偿；此后,东方锆业经过改造,排放都能达标。“现在,村民反映树木死亡,原因有多种,水份不足也是可能的。”
谭桂明说,工厂2001年建立时,只有3户村民因靠近工厂需要搬迁。但由于种种原因,这3户没搬迁。10多年来,工厂周边新建的房屋越来越多。“当地镇政府采取的措施不得力,控制不住,造成了今天这个局面。”谭桂明说。
谭桂明说,2011年,省环保厅检查工作时发现了上述问题,认为卫生防护距离不达标不是小事情,东方锆业当年因此被挂牌督办整改。在整改过程中,东方锆业决定把生产线搬离,但由于工程进度缓慢,搬迁还没完成,上级又要来检查,“为了不造成方方面面的影响,(镇政府)给了农户一些钱,让他们暂时搬出去。”
谭桂明表示,动员村民搬迁和发放补贴都是镇政府负责的,环保局对“检查当天村民临时搬出去一天等具体情况”不是很了解。谭桂明强调,让村民临时搬迁不是弄虚作假,而是出于对村民身体健康的考虑,在整改期间采取的临时措施。谭桂明告诉记者,随着厂房的搬迁,原来达不到卫生防护距离要求的问题解决了,东方锆业也通过了摘牌验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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