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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位博士议中国农村现状掀起讨论热潮——
  农村变化良多,美好逝去还是到来?



南方报业新闻 时间: 2015年02月26日 来源: 南方农村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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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节期间,两位博士撰写的讨论中国农村现状的文章在互联网上掀起讨论热潮。
  上海大学博士研究生王磊光应邀为2014年2月举办的“我们的城市论坛”写下一篇演讲稿,当时的题目是《近年情更怯》,描述了他返乡的见闻:交通没有以前那么拥挤,但家乡人与人之间联系渐渐疏远,而农村里年轻人的婚姻受到了物质的压迫,知识的无力感也十分强烈。这篇文章在今年春节期间被微信等社交媒体转载,触动了一大批读者,许多人用“感同身受”四字评价。
  有赞必有弹。日前,一篇署名为“古鱼”的《又一篇博士生返乡笔记:从一而终的稳定生活更可怕》在澎湃新闻客户端发布。这位同样来自乡村的文科博士生古鱼不认同王磊光的观点,直指:“文人对逝去的东西容易有一种感伤和怀旧,但实际上,有些美好田园生活的幻想,可能是记忆的自我美化功能造成的错觉。”
  无论如何,一两篇文章是无法涵盖、讲清目前中国农村现状的,这两篇文章都有失之偏颇的地方。但这两篇文章都是观察中国农村的一个样本、一个角度。正如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千个人就有一千个自己心中的家乡。您的家乡是怎样的?
王磊光:愿苦些换团圆
  我有一个初中同学群,群里90%的同学只读到初中就出去打工。经过十七八年的积累,很多同学在城市里有房有车,有的还有了自己的事业。平时在群里,他们交流得最多的是工作问题、车子问题等,言谈中总少不了炫耀。
  但有一次,有个同学忽然在群里说,他已经三年没回家过年了,另一个同学紧跟着说,他五年没回家了,接着很多人说起回家的情况。有一个说:不管怎么样,今年过年一定要回一次家!另一个说:如果能在家乡找一个2000块钱的工作,就回去算了。还有一个说:能找个1000块的工作,我这边什么都不要,也愿意回家。
  上海大学文化研究系有位老师主持来沪青年工人的社会调查,有一个打工者说:我真希望没有搞改革开放,我也愿意日子苦些,这样我可以每天跟父母和孩子一起。
古鱼:陋习多不愿返乡
  同样作为一个有家乡的文科博士,我不认可这种思维。
  我岳母一家,早在1998年就离开皖北农村,远赴青海某城市做小生意。岳母至今常说:“这辈子都不想回老家。”她主要是嫌家乡“人太坏”、“陋习太多”。用文化人的话来说,在老家,个人权利的边界模糊,产权不清。
  皖北农村宗法色彩较浓,不说扯不清的人际关系,单说你勤劳致富了,眼红的亲戚可以去你家闹事要钱,你都没处讲理;小姑子上法庭闹离婚,你不管不顾,不去找关系找门子,婆婆就天天堵门口骂人;皖北农村人礼钱极重,一年辛苦挣的钱,还不够给各位亲戚朋友“随份子”,何况我给你多了你给我少了就容易滋生纠纷。
  再说说我的亲妈。我老家是河北,那里的人相对质朴一些,宗法观念相对淡薄,产权观念和权利边界因此相对清晰,礼金开支也负担不大。但她仍觉得城市好,尽管我家从农村搬进县城不过十年。有次她来北京,震惊于北京的商品品质之优,公共服务之周到——在县城,一瓶洗面奶可能都不是正品。
  我爸觉得以后老了,必须叶落归根,得回老家盖房子、生活,但他的观念被我妈批判了多少次,说:“但凡有点能力的都不想在农村待,现在村里的小伙儿在县城没房子都找不到对象咧。”
王磊光:慢车有人间生活的氛围
  普通列车主要是底层的老百姓,如农民、农民工坐。你会发现,普通火车与动车的氛围完全不同。
  在动车上,相对安静,大家不是玩电子产品就是睡觉,相互间很少交流。但在普通火车上,熟悉的、不熟悉的,都在热烈地交流,还有打牌、吃东西的,也有用劣质手机放歌曲的,大家都不担心打扰到别人,也没有人认为别人的做法对自己是一种干扰。慢车上的风格是粗犷的,是人间生活的那种氛围。
  对比动车高铁与普通火车,很容易就能发现这里的阶层差别、生活方式的差别。底层的状况虽然普遍很糟糕,但大家还是很听话地活着,因为他们如果在外面活不下去,还有家园可以退守。
古鱼:权利边界模糊的不文明现象
  绿皮火车上这种不怕影响别人的行为,本质也是权利边界模糊造成的,让多少人抱怨过的不文明现象,被诗意地美化成具有“人间生活的那种氛围”。这种说法让坐过绿皮火车饱受噪音尿骚体臭香烟烟雾折磨的人情何以堪啊!
王磊光:走亲戚是为完成任务
  当前农村的亲情关系,很大程度上是靠老一辈建立的关系维系着。对年轻一代来说,大家的关系早已被现实割裂了。现在大家都骑着摩托车拜年,去亲戚家匆匆走一遭,放下东西,客套几句,就要离开了。大家拜年,只是为了完成传统和长辈交代的一项任务。
  农村的日常生活充满着深刻的悲剧。很多农村人一直在外打工,二十多年来与父母团聚的时间,平均每年可能就十来天。很多农村老人倒毙在田间地头,病死在床上,儿女都不在身边。没有来得及为父母养老送终,成为许多人终身的悔恨。
  如果一个人为了生存,连爱父母爱子女的机会都被剥夺了,你怎么可能指望他去爱别人,爱社会,爱自然?你怎么可能指望他能用超出金钱的标准来衡量别人的价值?所以我想说:现代生活是一种让人心肠变硬的生活。
古鱼:城镇化给人更多机会
  农村之所以破败,恐怕是因为它没法留住更优秀的人群——道德评判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在农村,生活垃圾随意丢弃,生活用水质量无法保证,日常商品供应种类贫乏,这些问题从来就有。城镇化进程,实际上给多数人带来了更多机会。农村的鼎盛期正在逝去,但这不等于说农村以前存在过田园牧歌的美好生活。如果在描述问题时掺杂了道德意识,其所描述的问题的客观性也就动摇了。
王磊光:无房无车没妻子
  农村男青年找媳妇越来越难。一来,这是男多女少的现状决定的。二来,农村青年讨媳妇,要具备的物质条件很高:彩礼6-8万,房子两套:老家一栋楼,县城一套房。过年时,打工的青年男女都回来了,只要哪一家有适龄女孩子,去她家的媒人可谓络绎不绝。农村说亲,几乎到了“抢”的地步。如果初步说定一个,男方至少要给媒人500块。
  车子是在外面混得好、有身份的代表。很多二代、三代农民工,当下最大的期待就是买一个车子。尤其对那些好些年没回家的人来说,再次回家,必须要有辆车,否则他怎么证明自己?
古鱼:婚姻向来看重物质
  传统农村婚姻就不物质化么?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有的村子因为贫穷成了“光棍村”的事儿,也是多有耳闻。不管在农村还是城市,婚姻从来都比较看重物质——当然,不能说没有人看重爱情,无论哪个年代哪个地方都有唯爱情论成功的例子,现在的农村也肯定有。如果真能用“方言思维”来思考这个问题,就会知道:这不怪变动的现实,传统的也不全是美好的,只能说,以前穷有穷的攀比,现在富有富的攀比。
王磊光:没人信任你的知识
  有孩子在1980年代出生的家庭,孩子从小学读到大学,一直都在经受教育收费的最高峰,并且农村税费多如牛毛。可以说,几乎每一个农村的80后大学生,都是以牺牲整个家庭的幸福为代价来读大学的。但他们中的绝大部分,毕业后没有希望收回成本,倒是让年迈的父母继续陷入困顿。
  一个博士师兄说他现在最害怕的就是回家,因为当你一出现在村子里,村里人就问一个问题:“你现在能拿多高的工资?”作为农村大学生,当你回到家乡的时候,你童年那些伙伴都衣锦还乡了,而你连自己的问题都不能解决,你还能做什么呢?没有人信任你的知识!
古鱼:有更高的成长空间
  在当前,一个刚入职的大学生收入比不过熟练的技术工,这也很正常。无论乡村还是城市,读书不会无用,读过大学的人相对而言会有更高的成长空间,而不是一毕业就能兑现很多钱或就加入体制内获得某种“人上人”的身份优越感。不能高人一等就没面子,那是旧时代的事情。
  农村人宁愿承受亲情的损失也要求变,为什么?事实是,农村从未成为过给人提供稳定感、满足感的物质依靠,更不曾有过一个统计学意义上的黄金时代。固然人人都渴求稳定的依靠,文科知识分子因其专业特殊渴求会更甚,然而我们又清楚地知道,“从一而终”的稳定生活才是更可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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