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五个人就一直沉默着往前走。 插图:知止
不吃吧,已经是中午了;吃吧,好像又不饿……所以我们五个人就一直沉默着往前走。一家餐馆过去了,又一家餐馆过去了,眼看着就要走过最后一家了。这时,我们中间的一个停下脚步,说:“我们去吃饭吧?”我们都说:“好。”于是我们就走进了这家餐馆。这是一家很小的餐馆,只有一个门面,门口摆着一个装着鱼的大塑料盆。有三张方桌和几只条凳。方桌边的油漆大都掉了,木头的纹理间不但渗进了油,而且起了毛,可以想象经过了无数只袖子的摩擦。小餐馆的前面是餐厅,后面是厨房,点菜取菜的窗口被油烟熏得黑乎乎的。我们坐在桌子旁,等着我们点的菜上来。这个时候,餐厅里没有别的人,我们有的用一次性木筷敲着桌子,有的把一条腿横在条凳上,有的看着别的地方,只是没有人说话。也许我们中也有人想说一句话,但是都没有开口。菜上来了,说不上好吃,也说不上不好吃。我们低着头,各自吃了半碗或者一碗或者两碗(好像没有人超过三碗),像完成任务一样吃完了这顿饭。放下筷子,用粉尘飞扬的卫生纸(用回收的废纸打浆,再漂白了做成纸,很不卫生)擦了擦嘴巴,我们起身向外走。
出了门,他们四个走在前面,我在后面。走到餐馆花坛的万年青前时,我想,既然没有人要我们付钱,我们岂不是可以就这样走掉算了?我刚刚这么想了一下,前面的四个人突然加快了脚步,上半身前倾,脚尖点地,手在屁股后面一甩一甩地甩了两三下,就在万年青旁转了一个弯儿,看不见了。他们的脚步如此默契,好像早就这么合计好了似的。我也加快了步子,想跟他们一样走掉算了,赖一顿饭钱,但又非常害怕。我似乎已经看见单位的人把我的后背戳了一个洞。我紧张得有点儿尿急。我又走了三步,到了餐馆旁边的巷子,终于承受不住压力,焦急地向周围看了看,停下来,转身向餐馆走去。
穿过空无一人的餐厅,我在点菜的窗口前停下来,带着比那四个人吃亏了似的怨气喊道:“结账!”没有反应。我的怨气更大了,也就更大声地喊道,“结账了!”等了几秒钟,一个年轻人从窗口里面探出头来,三七分头发的一边垂下来,遮住了他的眉毛,问我:“多少钱?”我说:“我哪里晓得。你都不晓得。”他说:“那你就等一下,等晓得的人来了再结。”说完他就把头缩了进去,不再理我了。现在,我站在这个黑洞洞的窗口前,等着知道我应该付多少钱的人来找我结账。
我无聊地看着四周。窗口里有一个装菜的柜子,透过挂满了油珠的白纱窗,可以看到里面的一个盘子里装着卤过的五花肉,旁边是卤过的肥肠,再旁边是鸡,下面是茄子、黄瓜和西红柿。我无聊地看了四五分钟,仍然没有人过来找我结账。
后面有一个门,我看了看窗口里那个低着头看报纸的年轻人,慢慢地走了出去。门前是一片空地,有一棵很大的香椿树。门左边的屋檐下有四个女的在打麻将,她们的左边就是那条让我停下了脚步的巷子。隔着巷子也有一桌麻将,四个男人在玩,七八个男人在看,边看边议论,很热闹。我走进巷子里,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走过来,用办公室主任的语气客气地问我:“书记,您有什么事?”我想说我要结账,但我只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表示没有什么事。
现在,我站在巷子中间,左边有一桌麻将,右边也有一桌麻将,每个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没有谁来管我,但似乎每个人又都鼓着第三只眼睛在盯着我,我担心当我想趁机溜掉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可怕的暴吼:“抓住他!”我背着手,走到这个桌子旁边看一看,走到那个桌子旁边看一看,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时,那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又走过去,笑着说:“书记,您可以到她们那边去玩一玩嘛。”他朝女的那桌喊了一声,一个矮矮的女人离开桌子,笑着对我说:“请请请——”我忙说:“你们玩你们玩。”中年男人热情地抓着我的胳膊说:“去嘛。”牌桌上的其他几个女人也站起来说:“来嘛来嘛。”矮矮的女人坐在我的旁边看我打牌。我心神不宁,手气却出奇地好。眼看着这一把又要和了,我终于把心一横,有说有笑地和她们玩了起来。 □工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