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把自己毁了,变成不再成长的附庸。 网络图片
《我选择独自一人》,【法】玛塞尔·索瓦热奥 著,陈觅 译,新星出版社2018年1月出版。
编者按 “如果你爱我,我将会康复。”
一位罹患肺结核的巴黎女子,独自前往小城的疗养院。她本以为有了爱人的支持,就能战胜病魔。然而,没想到短短几天之后,她便接到了心爱之人的分手信:“我要结婚了……我们友谊长存……”
面对这样一段破碎无望的爱情,她写下一封封寄不出的信,为逝去的爱,提供一份冷静的剖析,只留给负心之人一个决绝的背影:让我独自痛苦,让我自己痊愈,让我一个人。
这是法国天才女作家玛塞尔·索瓦热奥生前出版的唯一作品《我选择独自一人》,索瓦热奥在自己的作品出版后不久,便不幸告别了人世,但是这本“挑战生命纯净火焰”的尊严之书在之后的八十余年间,依然持续感动着世界各地的万千女性。
只要有人谈论起爱情,我便想起您的爱,并浮起微笑;当有人谈论起“男人”以及他们对“女人”造成的伤害,我仍会保持微笑,认为您不属于那些“男人”。
但这还不是爱您,因为我还想再充实自己,因为不想把自己毁了,变成不再成长的附庸,只知沉迷在对男人幼稚的仰慕中,任其摆布。
男人身上很奇怪的一点是,当他与相爱已久的女人结婚时,便会为道德和社会规范所困扰。他会因这位女子坚强、独立和有主见而爱她;但当想到与她结婚时,他本能中的控制欲和自尊心,以及对“他人会如何谈论”的担忧,就将她的坚强曲解成叛逆,独立曲解成骄傲和坏脾气,有主见曲解成自私和要求高。
他指出生活是由日常琐事组成,我们必须屈从于此,养成庸常的“心态”。事先明确各自的角色是件好事,因为婚姻不是儿戏。男人在妻子眼中应获得尊重与爱慕,他会用温柔的语气说不能去这里或不能去那里,要这样做而非那样做,因为大家都是如此;而妻子会回答:“是,亲爱的。”
当与朋友一道时,她会如同身处整齐划一的合唱中一般用骄傲的语调反复提起:“我的丈夫。”她骄傲并喜悦地说出这几个字,仿佛惊讶于她终于能跻身有资格说“我的丈夫”的女人之列。每位妻子都争相歌颂她“丈夫”做了什么,说过什么;“丈夫”的关怀或责备,都被她们视若珍宝地展现给年轻女子。对于任何问题或话题,她们的回答必然是:“我要问问我的丈夫”或“我丈夫说……”
就在我写这几行字时,听到附近露台上一群美丽的年轻女子在热烈而愉快地聊天。我不知道她们在聊些什么,但能够分辨出其中反复出现的音节“我的丈夫”。当我在散步途中或用餐时与她们偶遇,听到她们只言片语的谈话里,“我的丈夫”这几个字从不缺席。
女人真的必须变成只能依赖“丈夫”来思考吗?人们也许会笑我,认为我是出于懊恼才出言讽刺。但我真的烦透了所有谈论自己丈夫的女人。
您信中的不少言语激起了我的这些“女性主义”思想。还有,您是故意装作不明白我为何要讨回自己的照片吗?并不是自恋地认为它们会让您思念我,打扰到您的新生活:日复一日的生活将很快磨掉过去的痕迹。我也并不是遵循恋人们分手的传统。我可以把过去的东西全部留给您,因为它们对我不再有任何意义。只是,我想到了您的妻子。
如果您从未与她提起过我,我可以理解您,因此您也不该留有我的任何东西:这是可能会被她发现的尴尬秘密。如果您与她说起我,我想到您可能使用的语气便会感到难受,一如您过去对我说起您爱过的其他女人。
您提到与其中一位的分手时说:“我受够了。”您的眼睛变得冷酷;您的声音干涩、嘶哑,似来自喉咙深处;您直直地盯着远方。这是无法辩解的理由,如同人们在饱餐一顿后,离开餐桌时的说辞:再坚持下去便是错误。片刻之后,您揉了好一会儿眼睛,带着发自内心的叹息补充道:“她结婚了,我真心地祝她拥有全部的幸福。”
我不知道我们为何会在意分手的恋人如何谈论自己。是出于自尊心吗?我们不希望自己与他人混为一谈。所以,此刻,我更希望您从未谈起过我。
但我的照片或许会被您的妻子发现。您说会为这个发现可能对她造成的痛苦“负责”。我不希望您来“负责”。这触动了我内心深处的女性自尊。我能想象您如何安慰她:您会更加温柔、深情、体贴;您会用爱抚来让问题消失:您会设法“解决”。您能意识到这些给我带来的羞辱与怨恨吗?我不愿您因为我而去这样安慰另一个女人。
您为何问我:“是否有一个让您感到为他而生的男人?”人们总是对女人说:“您是为那个男人而生的。”而对男人说:“那个女人是为您而生的。”我们是否见到过“您为她而生的那个女人”?
对男人而言:一切似乎都是为他而设……世上甚至有一个为他量身定制的女人,他们的结合在出生前即注定好了。“为您而生”这句话暗示着顺从与屈服,而女人的幸福似乎就取决于此。多令人奇怪啊:女人是为男人而生,而幸福将属于她男人难道不幸福吗?
还是说男人的幸福就取决于他是否体会到为他而生的女人屈从的温顺?当男人抚摸一只漂亮的暹罗猫时,他是否想了解猫咪清澈的眼睛在诉说着什么?还是认为只有抚摸能触动这只生灵?
我觉得缘分天定的想法十分美好。好像有一个日本传说讲到,月神会在新生儿的脚上系根红线,将未来的丈夫与妻子连在一起。人们看不见这根线,但被连接的两人会相互寻觅,一旦找到,便能获得人间的幸福。也有人没能找到,生活就不得安宁,只能孤老一生:他们的幸福只在来生,他们将会看到与之红线相牵的人。
不知道我是否能找到连接着我的那根红线,也许这个传说与其他传说一样,是一种诗意的安慰。为他而生的那个人,难道不是我们愿意接受自己正是为他而生的那个人?我的那个人,曾经可以是您。
□玛塞尔·索瓦热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