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家外|
　　我曾经做过菜贩子,开着农用四轮,天天往乡下跑,挨村转悠,收购青菜。一日三餐大都在车上吃。夜里睡在车上,也是常事。
　　那年深秋,我开着车,在夕阳下,碾过一地金黄的落叶,到了一个叫做“柳树湾”的村子。不长时间,车就装得差不多了。最后,有个面孔黝黑的中年汉子和他十来岁的儿子,让我去他家收购。
　　他们家在村外的菜地里。土屋,篱笆院子,浓郁的田园气息。
　　将他们家的萝卜装上了车。该付给他们95元钱,没有零钱,我给了中年男人100元。男人也没零钱找给我。这时,孩子跑进他家的菜地,将白菜拔了几棵,硬是塞进车上。
　　我发动车,却怎么也发动不起来。下车检查,也没查出毛病来。这时,夕阳已落下山去,村子里的炊烟,袅袅升起来。夜幕四合。
　　我围着车,转来转去。那个男孩一直在我旁边,也围着车,转来转去,看起来比我还着急。直到天全黑了,我也没找出毛病来。最后,我放弃了,算了,今晚在车上过夜吧。
　　男孩说,叔叔,去我家吃饭吧。我说我带着饭呢,在车上吃就行了。他很固执,过来拽着我衣服的一角,说去吧,我娘做的菜可好吃呢。我还是婉拒了。
　　男孩回家了。我也进了驾驶室,盘算着怎么熬过这一夜。不长时间,男孩又回来了,后面跟着中年男人。男人邀我去他家吃饭,说,也没什么好饭好菜,都是自家种的,他很诚恳的样子,让我不好意思再拒绝。
　　我去了。男人的妻子,话语不多,总是微笑着。因为我,多弄了两个菜。我有些过意不去。男孩一个劲地让我吃。墙上贴着好几张奖状,我问男孩,是你的吧。没等男孩回答,男人骄傲地替他回答,我儿子的,他成绩可好呢。
　　一顿饭下来,我吃出了家的味道。
　　吃过饭后,一家人留我,让我睡在他们家。我推辞了,说,我经常睡在车里,习惯了。男人的妻子抱出一床被子,让男孩抱着,送我回到车上。
　　被子一定是新晒的,有着阳光的味道。在车后排的座椅上,我睡不着,便坐起来。
　　车外,夜色黑漆漆的。突然看见有盏灯,晃晃悠悠的,在行走。近了,是男孩,提着一盏马灯,说,叔叔,用这灯照明吧。
　　我开了门,接过灯,说,陪叔叔坐一会吧。男孩便上了车,在我身边坐下。灯光下的男孩,面孔很秀气。我们聊了很多,他给我讲了村里、学校里很多快乐的事,我给他讲了城里的一些事。男孩说将来要考北京大学,我拍拍他的肩,说你一定会考上的。
　　那一夜,我们聊到很晚,像是熟识多年。如今,我常想起那个少年。推算起来,今年他该上大学了。　　　　　　　　　□曹春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