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锦钦作品:《药师佛》
《大砖》获第十届全国美术作品展银奖。
《大象》获“厦门2005’中国漆画艺术展”银奖。(金奖空缺)
陈会玲
阳光从窗棂照进,室内不算明亮。光晕处,他席地而坐,身子往上探,手里的画笔一下一下地勾画着一尊佛像。
音乐停止,方惊觉之前有音乐流动,屋檐水滴般若有若无的声息,低得让人忽略。
这时他转过头来,笑了,带着一丝腼腆。
“你们来了?”声音略低,但清晰。
他是陈锦钦,优秀的青年画家。
/一/
任何一种艺术,都有默默为之努力的人。陈锦钦就是其中一个,他所倾注的艺术是漆画。
漆画脱胎于古老的漆艺,是中国当代画坛上的一个新生画种,大众所知甚少,很多学画的学生也是升入美术院校后才知晓有这么一个专业。事实上,中国是产漆和用漆最多的国家,具有悠久的历史,浙江余姚河姆渡发掘的朱漆碗,距今已有7000年。
传统的漆画主要应用于壁饰、屏风和壁画。而现代的漆画则突破了亭台楼阁、神仙仕女等固有意象,而是尽可能地表现现代人的情感和审美。所以,漆画作为绘画,与中国画、油画的要求并无二致。
你可能热爱漆画,你也可能对漆画无感。但陈锦钦摒弃了“热爱”“痴迷”等词,而是谨慎地为自己挑选了两个字:中毒。
这“中毒”有双重含义,指涉身体和精神。
漆画对画家的身体素质要求甚高。漆画是以天然生漆为主要材料的绘画,生漆又称为中国大漆,是从漆树上割下来的一种呈灰乳色的液体,容易让人中毒。触碰其汁液便可让人全身红肿,奇痒难忍,没有三个月难以消退,潜伏期达三年。
好些漆画家深受其苦,在创作的过程中过敏,眼睛肿得只剩一条缝。一些画家就这样被挡在了漆画的门槛外。
陈锦钦自认免疫力强,但在选择漆画作为创作方向的这二十年里,他也经历过无数次的过敏,痒痛时有发生,“有时也没发现自己有过敏的迹象,但就是痒,浑身都痒”。
“画画只是让我身体痒,但不画画,我会心里痒。身体痒可以克服,服用维生素C、呆在空调房里……这样可以减缓症状,但心痒则别无他法,百爪挠心,大抵如此,唯一的办法就是,继续画。”他下意识地伸手拿起一支鼠毛笔,停顿了一秒,又放回桌上。
除了外出和家庭的必要时间支出,其他时间他都在工作室里度过,“一天不来工作室,心里就空落”。
他是朋友们公认的勤奋和专注之人,但这并非是说他每天都沉溺于创作,好些时候,他都是独自呆在这偌大的空间,喝一点茶,看一点书,再看看墙上那些完成的、案头那些未完成的画。
“演员希望找到属于他的舞台,武林高手寻找上好兵器,而一个有追求的画家,画室就是道场,一生都在修炼。”
翻阅他的朋友圈会发现,在外出写生时,面对金光般的落日,他像诗人一般感怀:“带着瑟瑟寒意的秋风,一丝金光显得无比的珍惜,也许看花落依然会慨叹落花有情,寒风无意,看叶落不免睹物伤怀,夕阳西下,仿佛是秋月最后的映射。”几天未归,推开画室的门,对着画作,他深情又欢欣:“我想你们了!”他在深夜俯身,在一地的画纸上挥笔,“手痒。”——他在照片如此配文。一幅满意的作品出炉,他会这样写:“只要用心去做,收获的比付出的更多。”……
意大利作家卡尔维诺在小说《阿根廷的蚂蚁》里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一对青年夫妇带着婴孩搬到阿根廷的一个小城居住,向当地一个女房东租了一所房屋,但是几天后他们发现,阿根廷蚂蚁无处不在,像黑色大军爬满住所,它们爬到刚买回来的食物上,有时还爬进孩子的耳朵里……值得玩味的是当地居民的态度,有的完全不理,坚称没有蚂蚁;有的接受了蚂蚁的现实,说这是命运,无计可施;有的则坚信人类智慧高于蚂蚁,必可将蚂蚁消除……
撇开作品的寓意不说,这篇小说带给读者一种强烈的感受,就是不由自主的痒。
或许只有阿根廷的蚂蚁,才可比拟陈锦钦对漆画的痒。
/二/
陈锦钦出生在台风频发的广东海边城市雷州,但他的人生并未经历大风大浪,自诩为“在冰箱里长大”:从小喜欢画画,大学顺利考上美术专业,师从著名的漆画家蔡克振、陈志强等名师,毕业后埋首于漆画创作,获奖无数,成就斐然,得到业内人士的实力认可。
顺遂的人,大都面带平和之色。他坐在那里,随意舒坦,听着朋友们聊天,偶尔插几句,没有一般艺术家的疏离和敏感。
他烧水泡茶,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但当他摊开手掌,老茧刺眼,是比他的经历更有故事的一双手,让人想起那散落乡间的民间手工艺人。
这也是专属于漆画家的一双手。因为一个优秀的漆画家,必然是画家和漆艺家的结合体。
画家输出的是创意和纸上技法。漆艺家则是画与匠结合,动手能力更强。
一幅漆画的完成,需要经过这几步:做胎—上漆—上粗、中、细灰—打磨—上稿—贴金银、蛋壳、螺钿—堆填—漆变—细磨—推光,完成作品。工序繁复,费时费力。
所谓磨漆画,“磨就是画”,指的是把预埋的颜色利用磨的方式把其磨透出来的过程,用磨石、水砂布、极细的瓦灰,反复地、细致地打磨刻画,手工打磨贯穿整个制作过程。
“磨就是画,磨比画更难,考验的是画家的能耐与用心。”陈锦钦说,“漆是有生命的,会随着用法与时间发生漆性的变化。例如一朵梅花,要想它起皱,就要利用漆表面干与底面不干形成漆变,有时要经过一两年的漆变过程才能达到起皱的完美效果。”
所以一幅漆画的完成,少则几个月,多则四五年不等。
而漆画家,打磨出作品,也打磨出一双异于常人的手。
/三/
陈锦钦以三至五年为一个时期创作同一主题的漆画系列,先后创作出《对话系列》《识物系列》《风景器系列》《心语系列》……这些作品实验性强,利用传统技法,但又不断创新;体现了工匠精神,却又没有落入刻板的匠气之中。其中的作品《大砖》更是获得第十届全国美术展银奖。
蔡克振对陈锦钦作品的解读,堪为知音,“他的作品寓意着现代社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社会群体与个人之间的挤压与挣扎、整体与局部在蠕动和无奈中共存,画中的痛苦、烦闷、麻木与惆怅,都是人们在困境中急需渲泄的真实情感,这种寓意深刻的写照和具有讽刺趣味的艺术形象,发人深思。可以使人感悟出更深的哲理。”
题材的突破是艺术家普遍面临的问题。从四年前开始,陈锦钦把石窟佛像作为漆画的主题。
“它们代表的是中国的传统文化,是瑰宝,散发着美感。”
他到全国各地的石窟写生和采风,敦煌莫高窟、云冈石窟、龙门石窟、麦积山石窟……有些地方他跑了好几次,视野也越来越开阔,“现场的感受才能触动创作的灵魂”。
去年冬天,他又一次来到敦煌,和别的游客看看就走不同,他一直在速写。不能拍照,这是让他感到遗憾的地方。
很快,遗憾得到弥补。今年春天,他参加“巴蜀石窟造像绘画创新人才培养”项目,与全国各地的学员一起,对巴蜀石窟的佛像进行近距离的参观和接触。
巴蜀石窟造像星罗棋布,规模浩大,在中国石窟群中独具特色,被誉为“中国石窟最后的辉煌”。
四川盆地被崇山峻岭所围绕,蜀道之难,自古有名,有的石窟建于万仞峭壁之上,站在悬空的栈道,脚下江水怒吼,如临绝境。他们架起超高人字梯,攀上峭壁,进入洞窟。有的石窟隐于茂盛的山林,杂草丛生,枯藤缠绕,需细细拨开才可见菩萨的真容。
“千龛宝相列森罗,百尺金身拥堆壁。”陈锦钦毫不讳言自己受到震撼。
陈锦钦从石窟文化中吸收传统养分,创作出一系列的佛像作品。在他的工作室,二十多块两米高的画板倚墙而立,一尊尊佛像从画板中凸显:衣带飘扬,脸庞圆润,眼睑微闭,二分视内,八分视人,神情如此雷同,却又如此差异。就像同一种艺术,幻化出千百种形态。
挂在中间柱子上的一幅佛像让人驻足:红珊瑚粉镶嵌出大红袈裟,白色鸡蛋壳构成法杖肌理,而珍贵的金箔,则贴在显眼的领口、袖边和佛钵上。不规则的边缘,遍布画面的细纹,但这些还不够,一道粗黑的冰裂拦腰而过,锈青的立体画底眼看就要被撕裂,却又在结尾处渐细,涉险而过。整幅作品逼真得就像是从石窟里生生凿来。
这时夕阳西斜,秋风入室,彷佛又看到浩荡沙海,大漠孤烟,仿佛又听见岩石水滴,空谷留音。中华大地上的远古遗音,在广州芳村的一隅,恍若穿越。
“我希望有更多的人来了解我的漆画世界,可我又不热络于交际……”
他站在一幅画像前,蓝色麻衣,瘦削身姿,颔首敛眉。
光落在他的右边,他与光站在一起。
/岭/南/人/物/
陈锦钦
广东雷州人
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
广东画院签约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