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芳菲|
　　领导脸上阴沉阴沉的,像暴雨前奏。
　　司机有些担心,试探着问领导,胡书记,打个电话跟乡里说下吧?
　　领导摆摆手,不用。
　　清水村盛产西瓜,西瓜皮薄瓢沙,清甜无比,远近有些名气。更有名的是,清水民风彪悍,干群关系历来不是太好,曾有领导入村被困,半天不得脱身。为顺利脱贫摘帽,县里从机关挑选得力年轻干部担任驻村第一书记,原以为工作能有所起色,不想这次检查结果却极不理想。资料不规范,第一书记签到天数不够,扶贫工作室不达标,诸如此类的问题不下十数条。按照规定,第一书记问责难逃。
　　六月一过,便是暑天,绿叶拥着的,藤蔓牵着的,一个个滴溜滚圆的绿纹西瓜,虎头虎脑,像结实顽皮的山娃。
　　在村口呆了一会,领导招呼司机说,走,进村看看。
　　司机仍担心,胡书记,还是先去村委会吧,万一被老百姓围到可咋办?
　　领导说,没事,那就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村子还行,弯曲的村路挺干净,地面沟底没什么垃圾,给领导留下的印象不算太糟糕。人不多,偶尔遇见个吧,都很随意地冲着领导笑一笑。
　　进村,自然得入户。
　　看见一户家门口贴着红色的连心卡,领导情知这是贫困户。门开着,领导敲了敲门,从里屋走出一个五十来岁的汉子,看见领导便是一脸的笑容。
　　来了,您坐。汉子搬来一张木凳,让领导坐下,又折回里屋,少顷出来,手上捧着一只圆滚滚的大西瓜,顺手从桌上操起把刀来,刷刷几刀,将西瓜切成一片一片的。汉子拿起两片,一片递给领导,一片给了司机,自己却不吃。
　　大热的天,领导也是渴了,一口下去,便赞叹,别说,我们清水的西瓜还真是名不虚传。
　　看着客人吃得高兴,汉子也乐了。
　　你认识我吗?领导吃着西瓜,问那汉子。
　　汉子笑着说,你又不是村里的,我怎么会认得你。
　　那你怎么这么客气,进门便杀西瓜。领导有些疑惑。
　　几片西瓜,自己地里头的,说不上客气不客气。汉子很随意,想了想,又说,不过,看你样子,像是个干部,嗯,不像是乡里的,乡里的大都看着眼熟,县里的吧?
　　领导没有回答,只默默地笑了笑,然后又问,干部你就给西瓜吃呀?
　　汉子说,如今的干部老往我们乡下跑,还在村里住,自己管伙食,跟前几年不一样,吃个西瓜还不应该?
　　领导跟这汉子就这么随意聊着,本来还想问问驻村扶贫干部的事,但看样子这汉子跟他们关系不错,怕问不出真话来,便没问。
　　又吃了片西瓜,领导便告辞了。
　　没走十几步,见一个老人坐在门口穿耳机。这一带很多老人在家穿耳机,穿一个一毛二,每天也能挣个几十元。门口也挂着连心卡,自然也是贫困户。
　　领导走了过去,老姐姐,穿耳机呢?
　　老人抬头看着领导,先是一脸的茫然,然后就笑,露出没牙的牙床,冲着屋里喊,梅仂,杀个西瓜,来客人喽。里屋哎了一声,旋即出来一个妇人,左手一个偌大的西瓜捧在身上,右手拎着把菜刀,将西瓜摆上桌,菜刀挥舞,西瓜便一片一片了。
　　妇人挑一片大的捧到领导跟前,笑吟吟地说,您吃西瓜。领导自然也是笑的,一口下去,满嘴生津。好瓜。
　　领导一边吃,一边问,老姐姐,你们认得我吗?
　　老人依旧笑,没有答腔。妇人接话了,我婆婆耳背,听不见你的话。
　　领导哦了一声,又问妇人,你们认得我?
　　妇人嘻嘻笑,也认得,也不认得。
　　这话怎么讲?领导有些迷惑。
　　我们不知道你是谁,是哪儿来的,但你这样子肯定是干部。女人有些得意。
　　领导说,这么说,干部上门就有西瓜吃喽?
　　天这么热的,吃个西瓜算什么呀?女人说。
　　再次听到类似的话,领导心情自然舒坦,便笑了。
　　离开这家,领导还接着走了几家。说也奇怪,领导本是想听听群众对驻村第一书记的反映,但自始至终,领导一句话都没有问。不过,领导每到一家,人家也不问他什么,手起刀落便杀西瓜。甚至还有一家,不由分说地将领导拉进了屋。看那高高大大的房子,显然不是贫困户,以为是反映问题呢,不想也是请领导吃西瓜。
　　一连走了五六家,领导便吃了五六家的西瓜,不吃还不行。再次离开时,司机问领导,胡书记,还继续走么?领导拍拍了肚皮说,不能再走了,再走这肚皮得爆了。
　　往村口走的路上,领导突然想起宋代范成大的诗句来:碧蔓凌霜卧软沙,年来处处食西瓜。领导不由得背出了声,顿时心情极为愉悦,霎时便是一脸的晴空万里。
　　走,我们回去。领导说。
□熊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