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芳菲|
　　唱戏机里一会儿男角儿嘿嘿哈哈,一会儿女角儿咿咿呀呀。陆涛一边抽着烟一边用脚跟着戏里的梆子忘情地打着节拍,打着打着,心里便戚戚然地一阵泛酸。
　　别人做官都越做越大,可陆涛越做越小。
　　三年里,他由单位的科长降为小科员,今年春上又被派到小城西部的边远山村驻村搞扶贫。老婆骂他一根筋,不会去局长面前说软话,再耿直也是白搭!还说照这样过下去,两人迟早也是个离!
　　在这个贫瘠的叫荒石岩的小山村驻村半年来,陆涛心灰意冷地抱着“不求无功但求无过”的态度混日子。他几乎每天白天和村里人打牌,晚上喝酒,村里的正经事没做过一件。
　　每次喝得醉醺醺之后,他总会腰里挂上唱戏机,把音量开到最大,继而踉踉跄跄地走到村委会房后的河边,坐在那棵老槐树下望着天边的月亮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唱戏机里一会儿男角儿嘿嘿哈哈,一会儿女角儿咿咿呀呀。陆涛一边抽着烟一边用脚跟着戏里的梆子忘情地打着节拍,打着打着,心里便戚戚然地一阵泛酸。
　　陆涛是在一个有着淡淡月色的夜里,循着隐隐约约的锣鼓声,带着满身酒气,踅摸到邻村的戏台下看的那个女人的戏。那夜,她演的秦雪梅。她化的妆极讲究,戏服的水袖雪白雪白。她一开口如鸣环佩,脆生生,亮堂堂,字乖韵巧,行腔绵甜,一下子就征服了台下的陆涛。
　　刹戏后,他趁着酒劲不自觉地跑到后台,本想近距离看看这位女主角,然而却意外地在台口见到了在这个团里拉板胡的小学同学葛石柱。多年未见的两人热情地聊了一通又互加了手机号和微信,而等陆涛再往后台看时,卸了妆的演员里再认不出哪一个是今晚的秦雪梅。
　　此后的几天里,陆涛在微信上频繁与葛石柱互动,并套出了那晚演秦雪梅的女主角叫窦芳,而当他向葛石柱讨要窦芳微信号时,却被果断拒绝了。
　　从葛石柱的口中,陆涛还得知窦芳原先在省剧团工作,曾经拿过上海的白玉兰戏剧奖,是见过大世面的。省团人多,角儿也多,她因受排挤而又不屑与那些俗人争强斗狠,就主动要求下调到市里剧团工作。五年前她那经商的丈夫因出轨女秘书又与其离了婚。从此,她一蹶不振,两年没再登过台。等她休整过来再回团时,却被新团长告知她已然被辞退了。自此,她几经辗转就流落到了这个民营剧团。她戏好,又有范儿,观众都待见她。
　　后来,陆涛撵着这个团又看了七八场戏,他越发地被窦芳给迷住了。他死皮赖脸地向葛石柱讨要了好几回窦芳的微信,而葛石柱都拒绝了。
　　陆涛记得最后一次看窦芳的戏时,他掉了泪。
　　那晚演的《青衫泪》,窦芳扮演的琵琶女楚楚动人。当台上扮演白居易的男演员唱到“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时,台下人群中的陆涛突然鼻子一阵泛酸,泪水汩汩地从眼眶中流了下来。夜黑人又多,观众们的注意力都在戏里,没人注意到彼时陆涛的泪。望着简陋的舞台上,窦芳那严谨认真的一举一动、细腻讲究的一唱一念,陆涛想了很多,很多……
　　转眼间荒石岩满坡的山桃花开了三回了,而今年开得更美。一道道山岭,一条条石堰上,粉白粉白的山桃花云蒸霞蔚,甚为壮观。山外一辆又一辆的小汽车和大巴车载着成群结队的游人不断地到这个偏远的小山村来旅游观光。大家吃着村里“农家乐”原汁原味的山里饭,赏着村外山坡上一片又一片的山桃花,摘着塑料大棚里的一颗颗鲜红诱人的草莓,个个脸上乐开了花,都夸荒石岩是自己见过的最美丽的村落。
　　这天,陆涛精神抖擞地和村里人在熙攘的人流中安排招待各地的游客。他的嗓门高高的,笑声朗朗的,腰板直直的,因为他刚接到县政府办公室打来的电话,通知他明天到政府礼堂参加县里扶贫工作表彰大会,并作为扶贫工作先进个人上台发言和受表彰。
　　忙完手边的活儿,陆涛独自来到了村委会房后河边的那棵老槐树下。
　　春风正得意,河水也欢快地唱着。他望着经了一冬的枯寂而又绽了新芽的老槐树,心里不自觉地又想起了《青衫泪》那场夜戏,想起了窦芳。他突然迫切地想和窦芳说几句话,一句也行,或者两个字也行,就说“感谢”。
　　正想着,陆涛的手机铃声响了,是葛石柱的电话。陆涛兴冲冲地接通正准备再一次向其讨要窦芳的微信号,可还没开口就被葛石柱抢白了:“陆涛,我和窦芳下周六在县里百泉宾馆举行婚礼,欢迎老同学来参加啊。你小子今后可不要再打窦芳的主意了,她今后就是你嫂子了。”
　　挂罢电话,陆涛哭笑不得。
□张方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