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窝用“鸟巢”命名最准确不过,燕子窝却更像是一座微型的黄泥小屋。几乎每一座农舍都会有相应的燕子赶来,它们旁若无人,仿佛村庄的屋檐已被其占据并瓜分。开头只见一小团泥巴,大小均匀,细腻,今天还有水影,明天就干了,并泛出了泥土的灰白色。那些湿泥可能来自河岸的泥土。燕子的嘴巴既是搅拌机,又是搬运机,同时又是泥刀,这些细小而认真的瓦匠在建筑这种泥房子时表现出极大的耐心和专业素养。那座小房子很快就完工了,它的外墙牢固、工艺精湛及建筑风格均让人惊叹。这是一座建筑在黄泥屋上的小泥屋,只是缩小了无数倍,宛若精心打造的微型泥砖垒叠而成。燕子的唾沫就是石灰浆,将其牢靠地粘合。
必须指出的是,这座房子是倒悬的。地板是现成的,就是我家屋檐下的木板或砖墙,而椭圆形的鸟犹如反向的穹顶往地下垂挂,至于出口则紧贴“地板”处留好。我专门跑去看别人家的燕子屋,发现这种倒悬或半悬挂乃是普遍现象。我很好奇燕子晚上睡觉的位置及姿势。倘若往地下方向平睡,势必将鸟巢压垮,但如果不这样睡,那只能像蝙蝠悬挂于屋檐下的地板了。这既是燕屋的基座,又是最牢固的,且是现成的,燕子的小房子就建筑在这个基础上。这就是孩子的想法。我那时将鸟类的睡眠跟人类等同起来,以为它们也四脚朝天躺在床上。我忍不住持着一根长竹竿,将燕子的泥屋捅破了,从里头掉出了几颗鸟蛋,并“噗噗”地摔碎。两只老燕绕梁飞翔,看上去惊惶而恼怒,但没过几天,它们又在原址上重建房子。
应当说,燕子算不上美丽的鸟类,其啭鸣声也算不上动听。它浑身灰黑,颈脖儿(其实没有明显的颈部,头部跟身躯相接,犹如蛇的腰部不知该如何计算)的部位倒有一圈白色。它的双翼却引人瞩目,犹如两把镰刀,单薄、灵巧。当它收起时,犹如剪刀在合拢;而张开时,却如镰刀在空中收割着看不见的稻麦。它是飞行精灵,它在飞行中吃喝和淋浴,甚至于飞行中哺喂幼鸟。燕子的飞翔是最轻巧和自由的,仿佛毫不费劲,能在天上划出变幻莫测的线条和圆圈,勾画出无数迷宫似的图案,仿佛整个天空都是它的领地和花园。它甚至比鱼类在水中遨游更加灵活和自如。燕子热爱飞翔,而它将觅食及劳动当成了游戏。它在飞翔中以神出鬼没的方式捕食蚊子、苍蝇及其它小昆虫,并在飞翔中衔着筑巢用的泥团及喂养雏鸟的食物。我常常在田野上,目睹燕子那出神入化的飞翔,时而上下盘旋,时而像箭矢射向高空。据说燕子是活动最频繁的鸟类,它们一分钟也闲不下来。
燕子的小泥屋是长久的居所,燕子很少单独居住,而是出双入对并建立起了彼此依赖的家庭,相濡如沫。雌燕是慈爱的母亲,又是忠贞的妻子,而雏燕也犹如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会协助母亲照料和教育更小的燕子。这些关于燕子的生活习性都是父亲告诉我的,他对其他鸟类并无好感,却对燕子情有独钟。他为燕子选择了“寒舍”筑巢而沾沾自喜。倘若有黄蜂来筑巢,父亲更乐得合不拢嘴。他认为黄蜂会带来好运和旺气(在粤语中黄、旺同音)。他说这么多,是希望我不要再对它们的建筑物痛下毒手。我做到了。
□黄金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