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有人突然在电话里跟我说:“这辈子,再也不去你家了!”听起来,像是结了多大的仇怨,或者只是一句玩笑话?我却恨不起来,也笑不出来。因为,说这句的话不是别人,而是我那七十多岁的母亲。
　　我家住七楼,买房子时只贪图顶楼的大露台,一心要把它打造成空中小花园,没有过多的考虑细节,等到搬进来才发现,因为没有电梯,就算要拎一颗白菜上楼,也常常会让人气喘吁吁。好在,我们还年轻,不怕累。
　　母亲却畏惧这样的爬楼,她本来就偏胖,再加上年轻时干体力活过多,身体也落下不少毛病,她不愿意爬楼,一年到头,几乎很少到我家来。唯一的例外,是我家女儿出生时,她天天上我家来,手里不是抱着给我女儿做的小衣服、小被子,就是拎着给我炖的营养汤。
　　那时,她顾不上说累,进屋先看看孩子,然后就忙着洗尿布、打扫卫生,帮我按摩酸痛的后背和双腿。有时候,晚上她也不走,合衣睡在我和孩子旁边,孩子稍微有点动静,她总是抢着对我说:“你别动,让我来。”
　　熬到我出了满月,看到大人孩子都身体无恙,母亲渐渐来得少了。等到孩子能抱出去时,更多的时候,是我抱着她,回家去看母亲。再后来,母亲总说自己腿疼,几乎不再上楼。记忆里,母亲最后一次到我家来,还是一年前女儿过生日时。那天,我们烧了一大桌子菜,妹妹全家也都来了,我们就极力邀请母亲也来,甚至准备好了小板凳,想让母亲在上楼的过程中可以休息。
　　母亲不愿意拂了我们的好意,到底是来了,好不容易一步步挪上来,一进屋就坐在沙发上,好半天才缓过劲来。那天晚上,我们吃得很尽兴,陪女儿度过了一个愉快的生日。不料,第二天母亲的膝盖痛就加剧,她没告诉我,悄悄去了医院,又打针又吃药,这才算缓解了一些。
　　人老了,身上难免会有些老毛病,我偶然也会问母亲,最近腿还疼吗?却也没有真正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上个周末,我回去时,母亲正在蒸馒头,在客厅和厨房之间来回穿梭,我忽然发现,她走路的姿势好奇怪:半个身子都歪着,走路时左腿好像使不上劲儿。
　　原来,母亲的膝盖痛又加剧了,也找了一位资深的骨科专家看过,对方说,这属于老年人的身体退化,除了做手术,没有更好的治疗办法,而从母亲目前的情况来看,还没有到必须做手术的程度,只能说吃些疼痛药缓解。
　　医生还认真地叮嘱我母亲:少走路,别上楼。母亲这才对我感慨:“我也真的上不动楼了。看来,这辈子也不能再去你家了。”我心酸得几乎落下泪来:从童年的记忆开始,母亲一直是个特别能干的人,无论当年在农村务农,还是后来进城上班,再到后来帮我们照料孩子,她从早到晚忙碌,就算如今腿疼到这样,还是坚持自己蒸馒头,这样的忙碌,让我总是觉得她还年轻,距离真正的老去还很遥远,却忽视了她已经是年过七旬的老人。
　　想起网上流传的那首回忆母亲的诗歌:“瀑布的水逆流而上,蒲公英种子从远处飘回,聚成伞的模样,太阳从西边升起,落向东方。子弹退回枪膛,运动员回到起跑线上,我交回录取通知书,忘了十年寒窗。厨房里飘来饭菜的香,你把我的卷子签好名字,关掉电视,帮我把书包背上。你还在我身旁……”
　　可惜,时光不可能真的倒流。幸运的是,母亲如今还可以在我身旁。她不能过来,我就常常过去,陪她聊天看电视,为她买喜欢的零食和衣服。当我们年幼需要被呵护时,母亲只怕给予的不够。当母亲年迈时,我们的爱也不能打折扣。　　　　　　　□张军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