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为何物|
　　自从父亲病重后,我的生活便没有了亮色。
　　“爸,一定要相信自己。”这是我与父亲说得最多的一句话。父亲听了总是微笑着,艰难地微笑着。
　　父亲被病魔折磨着。父亲一生,经历的病痛很多,做过多次手术,他笑言自己是浑身打满补丁的人。两年前的那次生病是吃什么吐什么,暴瘦到80斤。听到消息后,我连夜坐车到家,送他到医院做了全身检查,才发现是他的胃不行了。他忙得不按时吃饭,剩饭剩菜也不舍得倒,把胃弄坏了。
　　父亲做了胃切除,大半个胃离开了他的身体。我心惊肉跳。父亲笑道:“这下倒好,再也不会胃痛了。”乐观的父亲,只用了大半年时间就康复了,能吃能跑。很多个夜里,我都庆幸病魔的慈悲。
　　从那之后,我总是经常给他电话,嘱他务必好好休息,不要忙得顾不上身体。为了增加说服效果,我甚至动用了“不要好了伤疤忘了痛”这样不敬的俗语,用了“你知道吗,你生一次病要花掉一辈子种庄稼的积蓄”的威胁和恐吓。父亲连连答应着说:“知道,知道。”但父亲一刻没有放弃过下地种菜,上山种果子。
　　病魔并未走远,就像近日台风一样,去了再来。在台风肆虐中,我得到了父亲再次病重的消息。多么希望台风能把父亲的病魔吹到远方,把它摔碎、踩烂,永不复来；多么希望从此之后,家里永远都是阳光。可是,在风雨交加的夜晚,当我来到父亲的病床前时,他已经说不出话了。他睁不开眼睛,他不想吃饭,他挤出笑容,看着我。
　　我的心里风暴狂虐。我忍住痛出裂缝的痛楚,对他笑着说:“爸,别睡了。我扶您起来坐坐吧。”在这样的时刻,我们父女俩都在演戏,都不想给对方带来悲伤。父亲的胸脯就像被彗星砸过的地表,凹陷着,起伏着,却憋出这样的一句话:“昨晚孙悟空教我打了一夜功夫,累了,让我睡一会吧。”
　　父亲闭上了眼睛。我害怕他就这样离开了,没有做生死天堑边的话别,就握着他的手,任凭泪水洒落。父亲两个月前动了一个大手术,切除了右边整个肺。父亲说:“别哭了孩子,上天做两个肺,其中一个是备用的,人要活,一个肺就够了。”我也以为父亲可以依靠左边的肺活下去,没想到病情很快发作。病床上的父亲仿佛缩小了,他瘦骨嶙峋,不再伟岸如山坚强如铁。这个一线建筑工人,撑着整个家的幸福,他是我们的伞是我们的阳光,他刚强又温柔。在我心里,他几乎无所不能,可是现在,他像个小小的孩子。
　　他还能回到田地里种稻吗?还能到山上摘荔枝吗?还能在我回家的路口,等着我吗?
　　那天我回家给他找换洗衣服,无意间发现很多没有寄出去的信。都是父亲写给我的。每一页上都写着思念,每一页都写满叮咛,他问我在外面工作的情况,为什么这么久了没给家里打个电话。但他终于都没有寄出去,他只是在孤独中完成着倾诉,而不愿给我带来困扰。
　　在一封信上,父亲写道:“我仰头看过无数次飞机,却从来没有坐过。闺女,等你还完房贷,日子好过些了,就带我坐一次飞机吧!”我一辈子匍匐在地上的父亲,也有飞翔的梦想,而我竟然一直都不知道。
　　他梦见孙悟空了,那是他飞翔之梦的折射吧?
　　看着看着,我的眼泪又一次忍不住流泪了。
　“爸爸,等您病好了,我带您去坐飞机。”我弯下腰对父亲说。
　　父亲睁开眼,看着我,静静地点了点头。　　　　　　　　　　□廖洪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