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世间 |
　　二舅离婚一个月后，才知道前舅妈怀了他的孩子。
　　二舅想反悔，要复婚。结婚一年了肚子没动静，怎么这一离婚就发现有了？二舅托人找前舅妈。可前舅妈性子刚烈，说话很决绝：“我又不是件衣服，你随便脱了穿穿了脱。”不久，前舅妈腆着大肚子，嫁给了前炉屯的一个老光棍。没几个月前舅妈生了一个男孩，叫大军。
　　后来，二舅又娶了一个媳妇。
　　这个舅妈来了肚子就没空过，接二连三地生，唯一的一个男孩，生下二十几天就夭折了。那几天二舅黑丧着脸不说话，说自己没儿的命。舅妈一听来了火，剜了二舅一眼，你外面不是有个儿子吗？要不我去领回来？好给你养老送终。二舅不吭声，他知道老婆是个泼妇，啥事都能做出来，就挎着篮子去大田地里了。舅妈不解渴似的，就跟着二舅往前追了几步，喊着，要不晚上睡觉时用木板把咱俩隔开吧，这样就一个也不生了。
　　舅妈在生下第七个姑娘后，终于偃旗息鼓了。这下七个姑娘成了名副其实的“七仙女”，一个比一个漂亮，别人都羡慕。她们天天叽叽喳喳，可二舅一看到她们心就烦；孩子们也害怕他，跟他都不亲。二舅一直有个心结，他想大军，后爹对他能好吗？那可是自己的亲骨肉。大军都二十多岁了，听崔老三说还没娶上媳妇。
　　那年青山河水库要扩建，全公社每家都要出一名男劳动力去做义务工。那场面真可谓热火朝天，声势浩大。河坝上红旗招展，广播喇叭里唱着《社会主义好》，好不热闹。
　　二舅和崔老三分在一个组。二舅干石匠活是把好手，下石料、抹灰、吊线、砌墙，没几个人比得了。而这个崔老三是个滑头，一上午也没见着人影，快中午，他逛游逛游地回来了。二舅正想发火，崔老三嬉皮笑脸地小声说，二哥，我告诉你一个好事，刚才我到山根底撒尿时，遇到前炉屯的老李，我俩就唠起了大军。大军这次也来了，他们村在坝沟后干活，我跟着老李过去，看到了大军。二舅一听大军两个字，气一下就烟消云散了，他兴奋地对崔老三说，你带我去看看他吧，我就望一眼。二舅扔下灰板，拽着崔老三就走。崔老三一路小跑跟着二舅，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真是你的种，错不了。长得像你，双眼皮，大个子，瓜子脸。听老李说大军说话还结巴，这不也是像你爹了吗？二舅没有心思听崔老三絮叨了，他大步流星地往坝沟方向走。
　　远远地，崔老三对二舅说，穿黑裢子，拿铁锨的就是大军。二舅的心一颤，眼里噙着泪水，鼻翼一张一翕，他要再近些好好看看儿子。崔老三一把拖住二舅，老哥，你别再往前走了，咱可说好就看一眼。这可不是认亲的地儿，再说大军也不知道这码事。二舅一下子清醒了，又看了一眼大军，扭头往回走。
　　舅妈去世时，二舅八十多岁了。七个姑娘，他谁家也不去，他说住自己家最舒服，等不能动弹了再说。
　　几年后，大姑娘玉梅儿子结婚了，她和丈夫搬到二舅家来照顾二舅，玉梅两口很孝敬。但二舅总说，你们七个姑娘对我都好，我就是有个心事啊。玉梅笑了，她心知肚明。其实舅妈一去世后，玉梅曾找过崔老三，提起让大军来认亲的事。那头回话说大军不想认，后爹对他好，他不能认，等以后再说吧。
　　一有空，二舅就拄着棍，颤巍巍地上了房后的小山上。那天二舅又倚在山上的梨树下，任北风吹着他花白的头发，眼睛死死地盯着前炉方向。恍惚间，他好像看到崔老三领着一个高大的男人，往这边走。二舅往前挪了几步，他揉了揉眼睛，想要看个究竟。
□王维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