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去了一趟城里儿子家，回来的路上脸色不太好看。到家后，端着一盆糠食去了禽舍，把糠盆重重往地上一放，板着脸对那些鸡说：别以为披着花冠外衣，就忘了自己是只土鸡……
　　三娘以前去儿子家，回来时脸上都是堆满笑，这次，竟然冲着鸡絮絮叨叨。隔壁四嫂闻声赶了过来，劝三娘。三娘心里难受，把头埋进四嫂的胸脯哭出了声。
　　四嫂轻声问，这么多年都不见你掉过泪，今儿是咋了？三娘抽泣着说，清风变了，在城里买了座有庭有园的大别墅。四嫂笑了，买房可是大喜事，咋高兴成这样？三娘抬起头，红着眼看了四嫂一眼说，我怕他走迷了路。
　　当年，刘山意外去世，是三娘辛辛苦苦拉扯着三岁的儿子清风。为了儿子，三娘每天起早贪黑，种田、做小工、红白喜事帮厨，能来钱的地方都有她娇小的身影。有人劝三娘再嫁。三娘说，除了把儿子培养好，其他啥也不考虑。
　　一晃，清风八岁。有天晚上，三娘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清风蹦蹦跳跳地跑到跟前让她把眼闭上。当三娘睁开眼时，看见清风手里托着一座红色的纸房子。纸房子红红火火，折叠得很精致，三娘眼里闪着惊喜。清风说，娘，今天是你的生日，这是我自己折的纸房子，等我长大做了官，我就买幢这样的大房子孝敬娘。
　　三娘已经多年没过生日，看着纸房子，眼眶泛红，一把将清风搂入怀中。三娘抱着清风说，当官要当清官，大房子住着才安心。清风在娘的怀里使劲点着头。清风争气，从小学到初中，成绩年年名列前茅，进入高中，开始勤工俭学，考入大学后，寒暑假也抽空回家看望娘，给娘敲敲背松松腿，帮着娘洗洗刷刷。村里叔伯、婶娘，都夸三娘有个好儿子。
　　清风大学毕业后进了市里民政部门工作，因表现优秀，深得领导喜欢，没两年，成了局长的乘龙快婿，从基层一路干到了科长。老局长退休后，清风通过考核，被提拔为局长。清风一直想接娘入城，三娘总说老房子住着舒服。
　　前几天，清风又给娘打电话，说在城里买了大房子，让娘进城看看。三娘也好久没去城里儿子家了，便提着一篮子土鸡蛋笑眯眯地进了城。儿子儿媳带着她去了全市最大的楼盘，指着一幢别墅说，娘，就是这幢楼。三娘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脸色越来越难看，把头摇得像拨浪鼓。那一夜，三娘躺在儿子家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第二天一早，就悄悄回了乡下。 
　　三娘回家后，整天唉声叹气，魂不守舍。四嫂说，你还是给清风打个电话吧。三娘拨通了电话：喂，清风，你回来一趟嘛。清风在电话里说，娘，我很忙，要开会要陪领导要应酬，有啥事你电话里说吧。三娘不高兴，提高了嗓门，你今天要是不回家，以后就不要再叫俺娘。
　　天黑时分，一辆乌黑发亮的小轿车缓缓停在了家门口，车上走下了西装革履大腹便便的清风。清风刚进屋，便看见娘手上托着一座纸房子，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屋里。四十多年过去了，清风没想到娘还保存着纸房子，心里一惊，表情沉重起来。清风轻轻地走到娘的身边，才看到娘的手上还捏着一张老照片。清风认得照片里的男人是他父亲，而那个抱着婴儿的女人却很陌生。三娘指着照片上的女人说，清风啊，她才是你的亲娘。
　　清风从娘的手里接过纸房子和照片，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哽咽着说：娘啊！儿子始终牢记着娘的话，做官要做个清官，房子是您孙子刘强在南方开工厂赚钱买的，您就放心住吧。三娘看着清风，目光久久地闪着惊喜，伸手将儿子拥入了怀里。　　　　□郑华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