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食物记 |
　　那些油柑子树不是我们村的，它们零散地站立在一块矮矮的、平缓的坡地上，那里已离海很近，全都是海边那种细小的沙子。那片坡地靠近另一个村子，也许就属于那个村子所有，但他们村里的孩子大人好像不喜欢油柑子这种食物。每到秋天油柑子长大了，墨青变成了绿里泛黄，在树上爬来爬去的，都是我们村里一起跑过去的那些孩子。
　　不是所有人都爱吃油柑子的，这不奇怪。每一种食物都会有人喜欢，有人厌恶；有人视其为宝贝，捧在手里还怕化了，有人却呼之为垃圾，唯恐避之不及。油柑子就像玻璃弹子那般圆溜和大小，没有什么刺鼻的、奇特的味道，只是既酸又涩，没有别的水果的香、甜，许多人咬了一口，就皱眉咧嘴地吐出来了，他们没有品味到嚼烂吞下油柑子后那浓郁的、持久的、让人回味无穷的甘甜。没有那番苦涩，哪有后面的甘甜呀！油柑子如此。人生亦如此。
　　我实在想不起多大年纪第一次吃油柑子，也无法去想像第一次吃时自己的表情，是否也和别人一样，那么夸张的，好像突然间就对这个世界充满了仇恨。
　　但我一定是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油柑子这种东西，而且，与食物无关。填充家里枕头的，都是油柑子叶。油柑子叶很小，比小手指的指甲稍大一些，椭圆形，初为绿色，晒干后呈褐色，有一股香味，很淡，只有躺下，侧身，当鼻子靠近枕头时才能闻到。那些年，村里好多人家的门前都晒着油柑子叶。
　　油柑子树并不高，不粗，笔直，但爬起来却极不容易。每棵树上面都有黑蚂蚁。黑蚂蚁个大腿长，爬行速度快，性凶猛。它们或许就视那些油柑子树为自己的专属领地了，容不得别人的蔑视和侵犯。我第一次爬上去摘时，就从树上摔下来了。手和脚都被黑蚂蚁咬了，痛，而且马上就长出一块块小疙瘩般红肿的肉。他们告诉我，用地上的细沙子搓，果然，没有那么痛，依然红着，但已不肿。我坐在沙地上，心里极为不甘，想再爬上去，但害怕。其他的孩子，也都有过这样的经历。想用石子砸下来，油柑子那么小，难度极大。要撼动树，让油柑子掉下来就更难了。掉下来的，黑蚂蚁比油柑子还多，而且，就落在身子上。有人说，用火烧，说去年就是这样子做的。我们去找柴草，先在下面烧。火旺，担心烧坏了树；火小，能熏到的树干又不高，几乎没有什么效果。油柑子都长在顶上的。只能一边举着扎好的火把一边往上小心地爬，只有这样，才能小口袋满满地回家。后来，还有人专门从生产队里偷偷背来了喷农药用的喷雾器，装上水，对着黑蚂蚁喷。还好，黑蚂蚁下来了，油柑子没沾上农药。但后来，还是把大人们吓了一大跳。那个偷喷雾器的伙伴，被他父亲狠狠地揍了一顿。
　　油柑子摘回家，吃不惯那种酸、涩的，就装进瓶子里，用盐腌。到了村里放电影的时候，就拿着那个瓶子，里面的油柑子皮皱皱的，黄黄的，极为爽口，吃了就不会打瞌睡了。第二天早上到那片空地去，四处都可见油柑子的核。
　　尽管每次摘油柑子都是冒险，都是与黑蚂蚁的战斗，全身都会又痛又痒，伤痕累累，但我们还是一次次地去。那个时候，对于我们来说，油柑子就是再好不过的零食了。贫穷的乡村孩子，除了这些不用花钱的野果，又该去哪里寻找解馋的食物呢？
□陈小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