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他的生日，却没有人祝他生日快乐。不，也有人早早地祝福他生日快乐：车子保险公司的客服、工资卡的银行客服都发来信息，祝他生日快乐。手机的客服不但发来信息祝生日快乐，还给出了免费打一天电话的优惠。
　　江水往下，匆匆而过。他把自己那有些肥胖的身子挪上了城防堤的垛子上，望着江心来往的船只，远处的跨江大桥上车灯明亮，蜿蜒如一条闪亮的灯笼。轻风拂过，他的心绪有些乱。若是以前，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还有勇气和力气爬到这么高的垛子上来。
　　今天是他的生日，却没有人祝他生日快乐。不，也有人早早地祝福他生日快乐：车子保险公司的客服、工资卡的银行客服都发来信息，祝他生日快乐。手机的客服不但发来信息祝生日快乐，还给出了免费打一天电话的优惠。只是，那些祝福中没有一个亲人。是哟，一个四十岁的男人，只有他惦记着别人的生日，早就没人记得他的生日了。他定了定神，起身站在了垛子上。
　　这时，他感觉有人盯着他。他往下一看，确实有个老头在看着他，还依稀能看见老头向他招手，且有些急切的样子。一阵轮船的汽笛声后，他听见了老人的话，“你下来，上面危险。有什么事想不开的呢，回去睡一觉就好了。”这个声音听起来有点熟悉，却看不太清楚人。他噗嗤一笑。原来，老人以为他是来跳江的。他双手合拢做了个喇叭形，“我是来看夜景的，不是来跳江的，放心吧。”
　　说完这话，他心里那阴霾的天空好像出现了一道光，明晃晃的。
　　最近这些日子，他很烦，脑中真闪现过跳江的念头。他在单位勤勤恳恳工作多年，好不容易把处长给熬提拔了。本以为自己会接处长的位置，其他同事也这么认为。因为他是业务骨干，与领导和同事都相处融洽，且连续三年被评为优秀。但结果却令人失望之极，他不但没有得到提拔，还转到老干处去了。就因为他帮几个老干部的忙，被老干部夸了几句，把以前几个爱提意见的老干部给“稳”住了。领导认为他会做老干工作，便把他调过去了。调去老干处，若是职级上能有个提升倒也罢了。可老干处的处长是领导同学的女儿，还年轻着呢。要想把她熬出去，估计自己也快退休了。想想这事，一直堵在他心里。
　　在体制内工作，他本来也不图名利，一直把工作当作一份职业。只是，回到家，他已很多次听到老婆的念叨，“和你同进机关的的人都当厅长了。”还好，她没骂他是窝囊废。对妻子的唠叨，他权当是她在学校教一天的课太累了。他便默默地，多做些家务，让妻子心理平衡些。
　　可前天，女儿无意中的一句话，让他很受刺激。女儿的班上有不少学生是领导的子女，或者是大老板的孩子。班级水平很高，竞争很激烈。他是找以前的同学把女儿塞进去的。前天女儿考完试，班上没进前十，全年级排在二十四名。这本身是个不错的成绩，可他内心希望女儿的成绩再进一步，便说了女儿几句，“你怎么就进不了前十呢？”语气有点重。女儿自己因为数学没考好正窝着火，便回了他一句，“我也没见你的官当到我们班其他同学爸爸中的前十名呀，也没见你赚的钱达到前十呢！”说完，她“嘭”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前阵子，国家放开三胎了。他们不说三胎，二胎都没有实现，只有一个女儿。他给妻子做工作，想再要个孩子。可妻子是个工作狂，还是学校的骨干教师，教高三毕业班，让他再等一等。再等，他怕她年纪大了就生不出来了。在他心里最放不下的是，他是入赘到妻子的，女儿跟着妻子姓。他想生两个孩子，好有一个孩子跟着自己姓。
　　坐在垛子上，他想着自己现在家庭的的状况，跟自己小时候的家庭情况何其相似。难道这是命运的轮回？想想他更觉得伤感与可怕。
　　父亲是入赘母亲家。母亲家境好，且是独女。父亲的家境不好。在媒人的撮合下，他父亲入赘了。父亲念书不多，是个老实的木匠。母亲则读过高中，开始在供销社工作，后来跳出来开了家店。经过婚后的磨合，虽说有些许的感情，但因两个人的生活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每次争吵后，总是父亲负气出走。直到有了他，家庭的情况还没有好转。父亲想让母亲再生一个孩子，好让自己在族谱上吊个后人。母亲没同意。在他小时的记忆中，父母总是吵吵闹闹，分分合合。十岁那年，父母还是离婚了。父亲远走他乡，去了广东打工，从此杳无音讯。母亲则带着他生活。
　　两年后，母亲因病去世了。他只得和上了年纪的姥姥一起生活。家里就此慢慢地衰落下去。等他考上大学的那年，姥姥没有看到他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也离他而去。他是全村人救济和贷款才读完大学的。
　　父亲到了广东，在工地上凭手艺和气力吃饭，很快就站稳了脚跟。因踏实肯干，没多久就当上了小工长。人一忙，就不会有太多心思去想家。父亲最难过的莫过于逢年过年。别人领了工资可以高高兴兴地回家，但父亲无处可去。于是，父亲自告奋勇地替下看门大叔值班的任务。这让老板很是感激，更多了一分器重。
　　工地上没有回去的还有一个女人，是工地食堂做饭的阿席。她是贵州人，平时只顾埋头做事，很少与人交流。值班期间，只有他父亲与阿席两个人。父亲便知道了阿席的故事。她结过婚，但没生小孩。男人是因为她与人打了一架，被判了20年，还没出来。她忍受不了公公婆婆和邻居们的冷嘲热讽便跑出来打工。因为文化程度低，又没什么技能，只好到工地做饭。但她的一手麻辣鱼，迷住了很多男人的胃。没多久，父亲与阿席过起了临时夫妻，但没有结婚。几年后，阿席的男人出来了，父亲再也没有见过她。
　　这些事，是他读大学期间，父亲打电话告诉过他的。当时，父亲听说他考上了大学，很是欣喜。但他不想与那个叫父亲的男人有任何的瓜葛。尽管他还得靠自己打工去赚学费，他还是拒绝了他的两万元钱。直到他结婚，父亲找来了，没有作为父亲出席，只是偷偷地拿了五万元钱给他媳妇。媳妇接过钱，一分都没动，一直放在那里。这一幕幕，不知怎么地今天都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手机响了。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伢崽，今天是你的生日，生日快乐！”电话中一个苍老、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传来。他不知道有多少年没听到过那个声音了，更不知道有多少年没听到那个声音祝他生日快乐。他本想按下电话。今天，他想听一听，听听他说什么——是不是没有人管，来找自己要钱的。他心想，“活该老头倒霉，我要羞辱一下他，问问他为何当年抛妻弃子，独自在外面逍遥。”
　　“我两年前回江城了，现在住在钟山养老城。今天是你的生日，中秋节后的第三天，我一直记着。我本想请你们全家一起吃顿饭，又怕打扰你们的生活，还是算了吧。刚刚我在城防堤散步，看到一个中年男人像是要跳江。好好的一个大小伙子，怎么会想不开呢？也难怪，现在的年轻人压力大。你要是有什么困难，尽管说，我这些年攒了些钱，不知能不能帮到你？”老头子的这话让他大吃一惊。原来，老头子早就回来了。城防堤上刚和他打招呼，怕他跳江的正是他的父亲。他向四周望了望，完全不见老头的身影。
　　老头在电话中问，“你在哪呢？”
　　“我还在办公室加班。”他言不由衷地撒了个谎。
　　“我那些年忙工作，一门心思想赚钱，总觉得只有赚到了更多的钱才能让你和你妈过上好日子。可结果事与愿违。我和你妈离婚后，在外面得到了一些发展。但你妈早早地过世，我也没尽到做父亲的义务，很是惭愧。我不祈求你的原谅，也没想过有含饴弄孙的老年生活，但我真心希望你能过得好。”这些年在外的打拼，老头明显长了不少知识，说起话来不再那般土了。
　　老头接着说，“回家吧，记得吃碗面。吃完了长寿面，生活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哦。”他应得毫无违和感，完全没想再怼那个老头几句。
　　他从垛子上跳下来，差一点扭到了脚。回到小区，房间的灯是亮着的。他上楼，没敲门，掏出钥匙，打开门，家里却是暗的。他一愣神，女儿跳了出来，唱起了生日快乐歌，妻子正在点蜡烛。
　　“生日快乐。”妻子的声音很柔，像他们谈恋爱时那样。“怎么这么晚才下班呀？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那我和女儿为你精心准备的生日宴可要浪费了呀。”
　　他的眼睛有些湿润了。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
　　第二天，他带着妻子和女儿一起去了钟山养老城，去看望那个老头。　　　　　　 □王玉初
　　如果你感觉幸福，那就是幸福。　　　　　　　　　　昵图网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