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世间 |
　　晚上九点接车后，拐个弯先去拐子巷。开夜班，都是这样。拐子巷30号，那棵老槐树旁边，是老太太的家。到了，出租车慢了下来，李国友摇下车窗侧头看，客厅的灯亮着。客厅窗帘是玫瑰红的，灯光也是红的。老太太喜欢红色。摁两下喇叭，轻踩油门，车又继续往前开，一会儿就拐上建设路，开始忙碌的一夜。
　　这是李国友和老太太之间的约定。开夜班，他都会去看看，窗口灯亮着，表示老太太一切平安。摁两下喇叭，也是他们的约定。
　　冬天，李国友最不放心老太太，三天两头就要去看一次。老太太一个人住在一套50多平方米的房子里，三楼。前段时间卧室窗户玻璃坏了一块，李国友马上叫人给装上了新的。
　　老太太善解人意，常说：“国友啊！你事情多，别老往我这里跑，忙你的事，我没事。”
　　李国友说：“妈！我就是想来看看您，不耽误事。”
　　李国友就怕老太太有个三病两痛的没人知道。昨天上午，李国友又去过一次，给老太太送去一个暖手袋，还有一大罐蜂蜜。老太太喜欢喝蜂蜜水。
　　夜班连续三晚。每次，李国友都发现老太太客厅的灯亮着，那红艳艳的灯光让他心里踏实。每次他都轻轻摁了两下喇叭，告诉老太太：“妈！我在外面看见您的灯亮着哩，我走啦。”
　　两个人开一辆车，六天轮一次夜班。又轮到开夜班了，接车后，照例先去拐子巷，已经成了习惯。车到那棵老槐树下，李国友突然发现老太太家客厅的窗户黑乎乎的，一点亮光也没有。而其他人家的窗户都亮着灯。李国友心里顿时一紧，赶紧刹车停下，下车就往那个小院子里跑，昏黄的路灯下，李国友的身影急匆匆的。“老太太不会这么早就睡觉，她咋啦？……”
　　手忙脚乱掏出钥匙打开门，见只有卧室的灯亮着。李国友喊：“妈！”卧室里传出老太太的声音：“哎，国友……”老太太坐在床沿上，愁眉苦脸的。李国友走过去：“妈！您咋啦？”
　　“妈没咋。”老太太看着李国友说。
　　“咋不开客厅的灯呀？”李国友问。
　　“开了。不亮。”老太太说。
　　李国友松了口气儿。借着手机的光，李国友才发现是灯泡坏了。换了新灯泡，客厅一下亮堂起来。李国友说：“妈！天冷，早点睡。”又叮嘱了几句别的，就走了。
　　天越来越冷。第二天上午，突然下起了雪。到晚上，地上、屋顶就都白茫茫的了。夜里九点接车后，李国友条件反射般先开车去拐子巷。天冷人少，这时候很多人都不开夜班了，但李国友照样开，想能挣一个是一个。拐子巷平常行人就很少，这时候雪把路面都盖得严严实实的，车轮行驶在满是积雪的路面上，发出“吱吱”的声音。巷子里那棵老槐树的枝丫上，也积着雪。
　　李国友没想到，老太太家客厅的窗户又是黑乎乎的，一点亮光也没有。而别人家窗户都亮着灯。“昨晚才换的新灯泡。”李国友心里“咯噔”一下，“这么冷的天，老太太……”李国友一脚刹住车。
　　掏出钥匙打开门，李国友就大声喊：“妈！”
　　这时候，客厅的灯“刷”一下亮了。李国友看见老太太端坐在沙发上，笑眯眯的。老太太身上穿着羽绒服，头上戴一顶红毛线帽子。
　　李国友走过去坐在老太太旁边，说：“妈！您没事吧？”
　　老太太还是笑眯眯的，说：“没事。没事。”说着，伸手从身旁的沙发上拿过一条红围巾，给李国友围在脖子上，说：“下雪了，天冷。我今天出去给你买了条围巾，你半夜三更还在外面跑车，别冻着。”
　　李国友伸手摸摸，围巾很软和、很厚。“谢谢妈！”李国友说。
　　老太太一直笑眯眯的。
　　“妈！您咋不开客厅的灯呀？我还以为……”李国友像突然想起了什么，问老太太。
　　“我晓得，你没看见灯光，就会上来。”老太太笑着说。
　　李国友看着老太太慈祥的面容，一下明白了什么……
　　第二天清早，老母亲看见李国友收车回家搭在椅子背上的崭新红围巾，问：“国友！你买了条围巾呀？”
　　李国友刚起床，看着那条红围巾，说：“建国妈给我买的。”又说：“老太太完全把我当亲儿子了。”
　　建国是李国友的战友。十三年前，建国在一次执行任务中牺牲后，李国友就一直代替建国照顾他的老母亲。
　　 □刘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