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告诉我，村委换届选女委员，堂嫂办事太能，并不受大家待见，私下里大家都支持大嫂。选举会上，堂嫂狠批自己，说自己多年来只顾自己致富，一次也没帮衬过四邻八家，甚至还损过乡邻，如果她当上了女村委，一定洗心革面，领着大家共同致富……
　　堂嫂红莲，曾绰号“十二能”。
　　“十二能，十二能，样样会，门门通，一根指头会剥葱。”小时候，我听村里人这样评价堂嫂。
　　我天真地问母亲：“堂嫂真会一根指头剥葱？”
　　母亲剜了我一眼，“一根指头剥葱算啥能，给她装上翅膀，她能飞上天！”
　　我听出来了，母亲这话不是什么好话。
　　堂哥和大哥同岁，按天计算，大哥还长堂哥八天，两人同年一前一后结的婚。大嫂是响当当的高中生，却胸无城府；堂嫂虽说只是初中毕业，但心眼子稠，处处“能”大嫂一头。也难怪母亲心里不舒坦。
　　吃了母亲的软钉子，我不再多嘴。母亲估计意识到不该把气撒在我身上，就又说，“十为满，多二为能。你爷爷说的。”
　　爷爷读过古书，一肚子的学问，可惜早几年去世了。
　　爷爷生前最待见堂嫂。堂嫂会来事，逢年过节，煮了肉或包了饺子，总会娇滴滴地指派堂哥，“去，给咱爷端些去！”堂哥自从结婚的第二天起，就被堂嫂收拾得服服帖帖，得了堂嫂的令，屁颠屁颠地就会给爷爷端去。爷爷是不吃肉或饺子的，他老得满嘴没剩下一颗牙，嚼不动一点硬东西。堂嫂让堂哥给爷爷端那些东西，跟给老天爷上供差不多，怎么端去，还会怎么端回家。就那，爷爷逢人就夸堂嫂孝顺。
　　对于堂嫂的做派，大嫂鼻子里哼了一声，“明明知道老人不吃那些，还走街串巷地给老人端，装！”
　　堂嫂不仅在孝顺老人方面显示出了自己“能”，她还确实能。比如，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早些年，蒸馍没有发酵粉，村里的年轻媳妇，不是把面发过了头，蒸出的馍发酸，就是发的面不开，蒸成了铁疙瘩。堂嫂不，堂嫂每次蒸出来的馍都是喧乎乎的；还有裁剪衣服，同样的布料，同样的花色，她做出来的衣服，比裁缝店里的还洋气；她还会做豆腐，还会用清油和蜂蜡做蜡烛……如果就这些也就罢了，有一次，她三鼓捣两鼓捣的，竟把她家里哑了的收音机，鼓捣得咿咿呀呀又会说话了。这简直不可思议！
　　堂嫂能的事多了去了，没人给她仔细数过，如果数，一百光多不少。可当有人向堂嫂讨教做事的秘籍时，堂嫂小圆疙瘩脸开成了一朵花，上眼皮一挑，眼珠子一转，说出来的话嘎嘣脆，“这做事吧，得靠自己用心揣摩，教？是教不会的！”
　　听听堂嫂这话，谁听了，会不生气呢？虚伪！自私！保守！
　　堂嫂十二能的绰号传遍十里八村，是有件事她能到乡里去了。
　　有一年，乡里来人要在地里打浇地井，技术员先一天勘测，决定在贵生家地里打，这都是技术员和大队支书决定了的事。堂嫂家的地离贵生家的地八丈远，技术员前脚走，堂嫂和堂哥后脚就去了乡里。顺便说一下，堂哥跟堂嫂出去办事，角色不外乎两个，司机加保镖，免费的。事隔了一天，施工队再来村里时，浇地井却打在了堂嫂家地里。那时候，村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浇地井在谁家地里，谁家掌管浇地的先后权。这权在村子里是个霸王权。庄稼是农人们的命根子，春灌冬灌早浇一天迟浇一天差别还不大，五黄六月天，玉米苗若旱得叶子卷筒，迟浇一天水那是不一样的。气得贵生拍着屁股骂娘。堂嫂听见了装作没听见，“咋？就允许他贵生家地下有水，别人家地下就不允许有水？”
　　你看你看，堂嫂能不能？贵生家地下有水，是技术员勘测了的，她家地下有水，她有一双孙悟空的火眼金睛？能看到地下十八层？她家地下有水，别人家地下就没有水？
　　村里人不再喊堂嫂十二能，是堂嫂当上女村委以后的事了。
　　母亲告诉我，村委换届选女委员，堂嫂办事太能，并不受大家待见，私下里大家都支持大嫂。选举会上，堂嫂狠批自己，说自己多年来只顾自己致富，一次也没帮衬过四邻八家，甚至还损过乡邻，如果她当上了女村委，一定洗心革面，领着大家共同致富……村里人一时拿不定主意。关键时刻，我那淳朴善良的大嫂出面，力挺堂嫂。结果，堂嫂当选。
　　当上女村委的堂嫂，说话没放空炮，带领大家建塑料大棚，手把手教大家种食用菌，种辣椒，种植采摘加工产销一条龙，村里的留守妇女在家门口挣了个盆满钵盈。村里人都说，红莲这次可真“能”到点子上了。 
 □魏霞
　　堂嫂会来事，绰号“十二能”。　　　　　　　　　　　　视觉中国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