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农村报记者 刘鑫
实习生 熊皓宸

　　“就是形式主义！”广西贵港的养殖户李康每次卖猪都得开车到15公里外官方认定的B级畜禽运输车辆洗消中心洗消，拿到畜禽车辆清洗消毒凭证（以下简称“洗消凭证”）。没有洗消凭证，就无法在兽医站开出检疫票。如果要捉仔猪，卖方场要求他的车辆有A级洗消凭证，而最近的A级洗消中心离他的猪场超一百公里。
　　同样的经历也发生在广西玉林、南宁、梧州等地的猪场。由于防非需要与各地洗消中心资源难以匹配的矛盾，广西各地猪场对洗消凭证制度的施行意见相左，形成分歧。自2021年洗消凭证制度在广西全面落地以来，便被许多行业人士质疑违法。
　　今年1月，广西壮族自治区农业农村厅（以下简称“广西农业农村厅”）对该制度做了相关修订，不再将洗消凭证的查验作为监督畜禽运输车辆清洗消毒的必要条件。然而，广西多家猪场向记者反馈，洗消凭证制度在基层仍按照原来的路径实施，苦不堪言。
原政策涉嫌违法已废止
　　2020年12月，广西农业农村厅下发《关于加强畜禽运输车辆防疫管理的通知》（桂农厅发〔2020〕163号），要求自2021年4月起，凡是在广西境内启运畜禽的车辆必须经过市级农业农村主管部门组织评审验收合格的畜禽运输车辆清洗消毒中心（以下简称“洗消中心”）实施消毒，取得该消毒中心签发的车辆清洗消毒凭证，方可承运畜禽，并与车同行。未经广西农业农村厅公布的洗消中心不得签发消毒凭证。
　　据了解，该政策于2021年下半年在全区施行落地。来自广西的动物疫病防控专家周贤告诉记者，该政策出台初衷是防范汹涌的非洲猪瘟。为强制畜禽车辆洗消，广西多地将洗消凭证设定为出具动物检疫证明的前提条件。
　　有行业人士表示，为拿到检疫证明，部分业主不得不开空车到几十甚至上百公里的洗消中心进行车辆消毒，缴纳400-800元不等的洗消费用，获取洗消凭证。
　　2022年6月，广西家禽业协会、玉林市水产畜牧业协会向广西壮族自治区人民政府提交建议信，请求撤销执行洗消凭证制度。一方面，洗消凭证会给养殖户增加成本负担。另一方面，洗消凭证制度涉嫌违反《中华人民共和国动物防疫法》《中华人民共和国行政许可法》（以下分别简称《动物防疫法》《行政许可法》）。
　　《动物防疫法》第48条规定，对动物和动物产品的检疫由动物卫生监督机构依照本法和国务院农业农村主管部门的规定实施。广东华安联合律师事务所资深律师江志宏表示，这是行政许可行为，广西农业农村厅违反《动物防疫法》第48条规定制定防疫措施，应依法纠正，广西农村农业厅没有权力制订有关检疫、防疫的红头文件，及规定类似行政许可条件。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行政诉讼法》的规定，权利人一方在提起行政诉讼时可以要求法院同时对相关红头文件的合法性作出审查。《行政许可法》第6条规定，“实施行政许可，应当遵循便民的原则，提高办事效率，提供优质服务。”
　　在行业集体呼声下，今年1月，广西农业农村厅印发《自治区农业农村厅关于进一步加强畜禽运输车辆防疫管理的通知》，对洗消凭证制度做了修订，调整为“实施检疫时可以通过查验清洗消毒凭证等方式监督畜禽运输车辆落实清洗消毒制度情况。在本县域内运输少量畜禽的车辆（运输家畜不超过10头或家禽不超过100羽），可通过其他方式监督运输车辆清洗消毒”。然而，多地养殖户反映，尽管政策已经在文件中做出调整，洗消凭证制度在广西基层的实施却依然维持原有路径。
每头猪增加洗消成本4元
　　“我一辆9.6米的车，进行高温烘干得收取500元费用。假设装120头猪，平均每头猪增加的洗消成本至少要4块钱！如果装100头猪，均摊成本就更高了！”赵辉是广西玉林的养殖大户，猪场存栏近2000头母猪，年出栏约1.8万头生猪。他介绍道，自己猪场里有洗消设备，但运输生猪还是需要驱车30公里以上，到政府指定的洗消中心进行洗消。洗消有两种形式，一种是不烘干，费用为150元/次；另一种是高温烘干，费用为500元/次。
　　李康介绍，自己所在的县区有6个B级洗消中心，每次洗消就是喷点消毒药，过去洗消一次收取260元，今年降至100元。如果需要进行A级洗消，就得开空车走一百公里路以上。
　　梧州一位大猪场负责人王明则表示，“大集团拥有集约和规模优势，车辆对接和运输成本由买方承担，不需要自费拉空车洗消。在沟通协商后，当地政府批准我们仅供集团内部运输车辆不需要专程洗消，所以政策影响不大。”
　　记者发现，目前广西各地的洗消中心按照消毒方式可分为2类——A级和B级。A级是经过高温烘干或消毒药雾化熏蒸方式消毒，B级则为消毒药冲洗等其他消毒方式。记者了解到，运输种猪和二次饲养生猪必须由A级洗消中心出具消毒凭证。
　　据记者统计，当前广西全境经过认证的洗消中心共计286家，其中A级166家、B级117家、A/B级3家。不过，有行业人士反映，其中有相当一部分不是纯粹对外开放的，局部地区洗消资源分布不均的现象更加明显。
　　据了解，广西现存的洗消中心主要有养殖企业配套、屠宰企业内设、无害化处理厂内设以及社会化运营的洗消中心四类。据统计，在286家验收达标、获得官方认证的洗消中心中，社会化洗消中心数量为86家，占比仅30%。
官方称洗消凭证并非强制
　　除了洗消资源不均带来的成本问题，洗消过程的生物安全同样受到广西各地养殖场的关注。
　　南宁一家大型种猪企业相关负责人张盛告诉记者，公司自配A级洗消中心，客户车辆到公司收猪，先进行非瘟检测，检测合格后可以进入洗消中心进行洗消，获取洗消凭证。“洗消中心的一体化洗消烘，更有保障，更放心！”
　　也有人持不同看法，赵辉直言，“养殖户最担心的不是增加经济支出，而是花了这个钱洗消有没有效果？本身对外的洗消中心就是一个容易受污染的地方。”
　　另有知情人士透露，在涉及省际运输交易时，一些买家嫌麻烦直接把猪拉回本地（广东）去检。此类漏检、逃检现象有很大的生物安全隐患，同时造成部分出栏统计数据失真，繁琐的流程导致实际情况与制度初衷背道而驰。
　　记者发现，今年以来，广西农业农村厅公布了3批确认合格的洗消中心名单，第3批洗消中心为今年3月更新。5月16日，记者拨通广西农业农村厅官网电话咨询了解到，近期报批的洗消中心数量呈下降趋势，因而名单公示的频率改为每两月一次。
　　“现在洗消中心已经‘不分级’了，3月认证的名单里A/B级指的是洗消方式的等级，就是说两个等级现在所有洗消中心都可以做。”广西农业农村厅相关工作人员表示，目前洗消中心只作为一个社会化的服务存在，并不是强制的，洗消凭证并非必要，畜禽运输车辆可以自己洗消，只要车主能够提供洗消照片等证据即可。
　　5月24日，记者致电玉林、贵港、南宁等地基层动物检疫申报点，相关工作人员均表示，开具检疫票必须持有洗消凭证，而洗消凭证需要到官方认定的洗消中心进行车辆洗消获取。关于今年1月政策调整，南宁市基层检疫申报点相关负责人表示，目前尚未收到取消查验洗消凭证的通知。
　　江志宏律师表示，广西农业农村厅对政策做出调整，但基层养殖户开具检疫证明仍然需要洗消凭证，如此矛盾的焦点转变为基层养殖户与基层执法部门的矛盾。“若提起行政诉讼，则看谁执法、谁拦路、谁损害农户的权利。”
　　（注：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李康、周贤、赵辉、王明、张盛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