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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农村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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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要生活?

来源:南方农村报时间:2023年07月06日版次:13
| 名家谈经典 |
  剩下来尚未讨论的,是所有小说家中最伟大的一位——因为,除了这个称号之外,我们还能给《战争与和平》的作者以什么别的称呼呢?
  从他的最初几句话里,我们至少可以肯定一件事情——这儿有一个人,他看到了我们所看到的东西,并且像我们所习惯的那样来着手描写,不是从内心写到外表,而是从外表写到内心。
  这儿有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八点钟可以听到邮差的敲门声,而人们在十至十一点钟之间就寝。
  我们熟悉他的人物,不仅仅是通过他们的恋爱方式、政治观点和灵魂的不朽,并且还通过他们打喷嚏和哽噎的方式。
  甚至在一部翻译作品里,我们也会觉得自己被置于高山之巅,并且有一架望远镜送到了我们手中。一切事物都是令人惊异地清晰,并且绝对地鲜明。
  正当我们在狂喜之中,深深地呼吸山顶上新鲜的空气,感到精神振奋、心灵净化,突然间,某一个细节——也许是一个男人的脑袋——以一种惊人的方式从那幅图景中脱颖而出,向我们逼近过来,好像它的生命本身的强大力量把它喷射出来。“我突然遇到一件奇怪的事情:起先我的视线被挡住了,看不到周围的情景;后来他的面庞似乎慢慢地消失,直到最后只留下一双眼睛,在我的眼前闪烁;接着那眼睛似乎钻到了我的头颅里面,于是一切变得混乱不堪——我什么也看不到了,被迫闭上了我的眼睛,为了摆脱他的目光在我身上所产生的喜悦和恐惧之感……。”一次又一次,我们分享着《家庭的幸福》这篇小说中玛莎这个人物的感觉。
  你得闭上你的眼睛,来逃避那喜悦和恐惧的感觉。占优势的往往是那喜悦之情。在这篇小说里有两段描写,一段写一位姑娘在夜晚和她的恋人在花园里散步,另一段写一对新婚夫妇昂首阔步走到他们的客厅里去,这两段描写把那种强烈的幸福感如此成功地传达出来,使我们把书合拢以便更好地体味这种感觉。
  但是,总是存在着一种恐惧之感,它使我们像玛莎一样,想要逃避托尔斯泰注视我们的目光。这是否那种在现实生活中可能会扰乱我们心境的感觉——感到他所描写的幸福过分强烈因而不会持久,觉得我们正处于一场灾难的边缘?或者,是否感到我们强烈的喜悦不知怎么有点儿可疑,并且迫使我们和《克莱采奏鸣曲》中的波兹涅谢夫一起问道:“但是,为什么要生活?”生活支配着托尔斯泰,正如灵魂支配着陀思妥耶夫斯基。
  在所有那些光华闪烁的花瓣儿的中心,总是蛰伏着这条蝎子:“为什么要生活?”在他的著作的中心,总有一位奥列宁、皮埃尔或列文,他们已经取得了所有的人生经历,能够随心所欲地对付这个世界,但他们总是不停地问,甚至在他们享受生活的乐趣之时也要问:生活的意义是什么,我们人生的目的又应该是什么。
  能够最有效地驱散我们的各种欲念的,并非牧师僧侣,而是那位自己也曾熟悉它们、热爱它们的人。当他也来嘲弄它们,整个世界的确就在我们的脚下化作一堆尘土、一片灰烬。就这样,恐惧和我们的喜悦交织在一起;而在那三位俄国作家之中,正是托尔斯泰最强烈地吸引着我们,也最强烈地引起我们的反感。
  然而,我们的思想从它的诞生之处就带上了它的偏见,毫无疑问,当它涉及俄国文学这样一种异己的文学,必定离开事实真相甚远。
□[英] 弗吉尼亚·伍尔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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