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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农村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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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你们就回来了

来源:南方农村报时间:2024年01月30日版次:12

  父亲在乡下,总盼着我们回去。 视觉中国供图

  父亲说得最多的一句话:“过年,你们就回来了。”
  距离过年起码半个月,父亲的电话会不厌其烦地打来,“哪一天,你们确定了吗?过年,你们就回来了。”我不知如何作答。毕竟,离放假还早。毕竟,与老家农村也就一百公里左右的距离,哪天回来都不用提前计划。我只能说,确定好和你说。第二天,父亲的电话又来了,同样的问题。挂掉电话,我不得不腾出时间去想,要不要请一两天的假早点回……
  父亲还会打电话给我女儿。寒假中的女儿学业依然繁忙,小山一样的寒假作业,还有外面的才艺班。父亲要打电话,我又不方便阻止,平时已经阻止过了。父亲往往是老三句,“我是爷爷。”“我知道。”“你在做什么呀?”“我在做作业。”“你可以不做作业和我说话吗?”“我在和你说话呀。”父亲说,他和女儿聊什么都开心。
  父亲有好多年的糖尿病,胰岛素都打了十年。前两年,我给父亲做了全面体检,没查出问题。但不知怎地,父亲越来越瘦,越来越没有气力。去年年初,父亲胃口不好,又咳嗽不止。社区医院看后,医生建议还是去大城市看。时逢过年前几天,在大城市的医院给他挂了住院检查的号,轮到也要过年后了。
  因为我们早早地回来过年,父亲说:“我这病好大半了。”我心里憋着难受,不知父亲病的好坏,说:“要是你这病能好,那我们也不回大城市了。”父亲踏实的笑,一度让我感觉,他没有任何病,连糖尿病都治愈了。他是好好的。
  过年后,父亲顺利住进医院。检查报告如晴空霹雳般的结果,打了我措手不及,虽然早有了心理准备。父亲后来问:“报告出来了吗?”我们说:“没大问题,主要是你身体太虚了,要吃药,要定期复查,再静养。”父亲说:“我说没问题吧,其实看都不要看的。”
  后面是雷打不动的每个月来大城市配药,父亲腿脚不便,叫了台车接送。我接送跑两趟,和叫车的接送成本是一样的,还省去了我的时间成本。父亲非常体恤地说:“你上班也辛苦,跑来跑去耽误时间。”还说:“过年,你们就回来了。”我不禁哑然失笑,说:“爸,这才刚过完年,你咋就又把过年琢磨上了呢?”父亲笑着说:“对对对。”
  父亲的病情很平稳。这是几次看诊医生说的。让我多少有些宽慰,也是母亲最欣慰听到的话儿。在老家都是母亲照顾父亲。每次父亲身体不适,母亲都会说:“忍一忍,不是医生都说很好吗?该吃药吃药,你在恢复中,会越来越好的。”
  每个月,我能在医院见到父亲。我还会抽空回家看父亲。每次父亲都说:“我很好,你不用回来的,路上那么远。”又说:“过年,你们就回来了。”我静静地听父亲讲。不管离过年还有多远,每一天都在拉近日子,过了去年的新年,可不就是越来越近的下一个新年。
  从春天,到夏天,再到秋天。
  父亲时不时给我打电话,也给我女儿打电话。我和女儿说:“爷爷打电话给你,你就多和他说几句。”父亲说过,和孙女打电话,他就感觉不到疼痛了。
  又快要过年了。往年只要距离过年半个月,父亲都会不厌其烦地给我打电话,同样的话:“过年,你们就回来了。”
  与父亲的许多往事如在眼前。父亲的脚踩到碎玻璃,在家中休养,我从他身后偷偷拍他脑袋,跑出几步,说:“爸爸,这回你抓不到我了。”大城市的公交车上,我站累了,让同样站着的父亲抱,还说:“爸爸,你在车上抱我,不会累。”父亲陪我辗转三台公交车去求学,坚持给我拿行李,我初生牛犊,说:“我来拿吧。”父亲说:“你肩膀太嫩还经不起压。”沉沉的行李扛肩上,压得父亲脸通红……
  去年秋天的一天,父亲离开了我们。
  哪怕已经快两个月,我还是没法接受这样一个事实,再听不到那句熟悉的话:“过年,你们就回来了。”我为自己羞愧、懊恼。过去的二十年我在大城市工作,每年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理由都是不容反驳的一个字:忙!我是真的忙到连回家的时间都没有了吗?
  今年,我们要过一个没有父亲的新年了。     □崔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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