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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农村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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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取通知书来迟了

来源:南方农村报时间:2024年07月27日版次:12

  通知书来迟了,但还是在关键时刻出现了。 视觉中国供图

  第二天,邮差给我送来了一个牛皮信封,里头还套着有一个信封,上面印刷的校名让我心头狂喜,我颤抖的手将皱巴巴的信封撕开,大声说:“爸爸,我被录取了!某教育学院中文系,本科!”父亲停止恸哭,狐疑地走过来。他翻来覆去看了三四遍,用拇指摩擦着红印子。
  多年以前,我参加高考,迟迟没收到录取通知书。父亲非常失望,他在我旁边唠唠叨,让我几乎崩溃。我不是懂得规划人生的人,也不喜欢。顺其自然就好。我对前途并无清晰的想法。但觉得天无绝人之路。我那时刚开始写作,觉得写作很不错,很有趣,又有稿费。
  高尔基就没读过大学。高尔基的《海燕》我在课本读了,感觉一般,另一篇《时钟》就不同凡响,将无形而真实的时间跟具体的生活事实和经验交融如水乳,充满诗性和哲思,如波浪和雪花在涌现又消逝,读来让人心醉神迷又惊心动魄。之前读过港台散文名篇《时间之妖》,仿佛仅是这篇杰作的拙劣模仿及注解。杰克·伦敦和康拉德也没有读过大学。尽管我视野浅窄,也知道作家不是运动员,写作教练是帮不上忙的。上述作家都凭靠自我教育使自我蜕变并不断完善自己(后来我发现世上有更好的作家和更多的文学路径,上述作家阅历丰富的道路不适合于我,他们在我看来不是第一流的。如果说巴尔扎克、托尔斯泰、海明威、康拉德、莫拉维亚的文学是一路,卡夫卡、福克纳、博尔赫斯、纳博科夫、卡尔维诺、马尔克斯、科塔萨尔、帕维奇等人的文学属另一路的话,我无疑更偏爱后者。而以卷帙浩繁、晦涩难读而让人生畏的莎士比亚、但丁、里尔克、普鲁斯特和乔伊斯等,向来是我的文学英雄),我对前途并无恐慌,我觉得写作业已萌芽,不断发展壮大,只是时间问题。况且,即使我这次没考上,也不等于我下次就考不上。
  后来,我跟在北京工作的二伯父打电话说:“我爸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二伯父说:“他有什么问题?他六岁就这样了。他这辈子就坏在一张嘴上。”我从没这样深受折磨,也从没这样深刻地感受到父爱,既有美好也有污秽凄苦,甚至有烈焰般的残暴和冰雪般的冷酷。我清楚这皆因父亲太爱我。我对升学掐断了希望。我试图让父亲安静而不得。
  我做好了复读的准备,我对父亲保证来年一定考上重点大学,我受电影上就要奔赴老山前线的无比英勇的人民子弟兵所启发,拿出菜刀要割手指写血书。这个行为将父亲吓住了。我略为犹疑,将满腔怒火和哀愁迁怒于旁边嘎嘎叫的“大鸭头”(即做种鸭的公鸭),我割了它的脖子。它歪着流血的脖子,尚未断气,扑打着翅膀,跳入了池塘,母亲忙着去抓那只垂死挣扎的鸭子。父亲看着我沾血的手,忽然抱头坐在门槛上大声哭泣。
  我望着他,浑身气力从身体上流失。
  第二天,邮差给我送来了一个牛皮信封,里头还套着有一个信封,上面印刷的校名让我心头狂喜,我颤抖的手将皱巴巴的信封撕开,大声说:“爸爸,我被录取了!教育学院中文系,本科!”父亲停止恸哭,狐疑地走过来。他翻来覆去看了三四遍,用拇指摩擦着红印子。这是我的第二志愿,第一志愿是华南师范大学。我听说师范生有生活补贴,这对穷人家来说很重要。通知书来迟了,但还是在关键时刻出现了。它拯救了父亲与我。
  那年,我没有依靠文学特长被特招,而早就被省城某学院录取了。录取时间比父亲找大人物早了二十多天。那送出去的一千元就算了,我不希望欠别人天大一个恩情。为何我这么迟才收到通知书呢?毕业后我才知道——当时我还有两个校友考取该校——有个同学说:“当时我将你的通知书带回家里,拖了十来天才送到学校,可能学校也迟寄了。”我说:“哦,原来这样。”他至今不知道这件事。
  读大学时,一年学费要三千多元,当务之急是筹到学费。父母分头行动,向所有能找到的亲戚借钱。这次借钱大行动,父母尊严尽失,无异于乞讨,十元八元也要,一百两百更好。这一次,我阿姨及大伯父、二伯父都出了大力。我顺利上了大学。父亲喜笑颜开,在他看来这就是出人头地。那些年,村中考上大学的人没几个。在大伯父带我去省城注册的那天,父亲杀了家里的母鸡,一家人饱餐了一顿,但喜庆的气氛笼罩着一股凝重的忧愁。父亲含泪说出了决定,为了供我读大学,全家人都必须作出牺牲,就是割肉也要让我念完大学。二妹在初中毕业后离开校园,到海南打工。而三妹辍学做小保姆时,小学尚未毕业。那是一九九四年。
□沈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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