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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农村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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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仿者

来源:南方农村报时间:2024年08月17日版次:12

  父亲是捕鱼的高手。 视觉中国供图

  孩子去模仿大人行事,这本属正常,但很少有人像我在幼时对父亲亦步亦趋。我觉得父亲很神奇,他掌握了多门手艺,又充满奇思异想,似乎无所不能,至少他在多个领域不断有新的尝试。这都让我大开眼界,刺激了我最初的想象力。
  在一个孩子眼中,父亲高大的身影无异于上帝。我也曾模仿父亲去创造或劳作。父亲是过去的我,我是父亲现在的延续。成年后,我试图努力摆脱来自父亲的影响,也确实走出了新路,譬如摆脱了修补地球的命运,并以写作为生,这在凤凰村是破天荒;譬如常能挣脱父亲的钳制而使生活符合自己的意愿。无论对生活还是写作上的理解,我都注重独立性及创造性。现成的道路有千万条,但都不是我的。我不希望被别人牵着鼻子走,或像舟楫受波浪而推动。我警惕他人的制约而影响我的独立性,哪怕他是父亲。然而,我发现哪怕是在最细微之处,能稍为摆脱父亲的影响就不错了。也许跟弗洛伊德的学说无关,但这的确是“影响的焦虑”。这是父亲给我在心理或精神上带来的滋养或阴影,根深蒂固,不可拔除。譬如父亲的谦卑低调、善良柔弱但又坚韧不拔,道家式的自我圆满及与世无争,小节不拘而大事坚持,当然也有敏感、怀疑、不安、恐惧等负面上的继承……一直在参与塑造我的精神结构及心理版图,足以影响我安身立命、为人处世之根本。
  孩子去模仿大人行事,这本属正常,但很少有人像我在幼时对父亲亦步亦趋。我觉得父亲很神奇,他掌握了多门手艺,又充满奇思异想,似乎无所不能,至少他在多个领域不断有新的尝试。这都让我大开眼界,刺激了我最初的想象力。他掘地、摘瓜、捕鱼、烧蜂、挖砖窑、烧草皮泥或编织竹器之类的场景,无异于玩耍或戏乐,强烈地吸引了我。当父亲在搞小发明时,娱乐的天性、儿戏的草率跟科学的严谨相混杂,荒诞而奇异,让人难忘。
  在童年时,我爱跟在父亲后头,有样学样。他持着锄头去地里耕作,我也爱用木板做的锄头模型做着“挖掘”之事,一本正经,满头大汗。待到十二三岁,我开始真正的耕作生涯,终于尝到了这种游戏的滋味。后来,我在超市上还看到塑料做的农具模型,专供城里的孩子玩。
  父亲是捕鱼的高手,凤凰村边的小河鱼类密布,溪涌田垌间亦多见鱼虾。三十年前,这些水域是鱼类的乐园,鱼类繁多。有鳞的有草鱼、鲫鱼、鲶鱼、镰刀、沙皇、生鱼等,无鳞的有塘鲺、黄鳝、泥鳅、花星、纳锥、黄骨鱼等,蚧壳类有蚌、蚬、螺、虾、蟹、龟、鳖等等,难以细数,有的我说不出名堂,乃本地所特有。捕鱼的方法有很多,有一种不劳而获的方法是挖鱼牢,乃取筑巢引凤之意,以人造之鱼窝来引鱼类入彀,实乃温柔之陷阱。我在父亲的鱼牢旁也挖了个水桶大小的鱼牢,里头放着几块卵石,铺着水草,顶上横放树杈,再覆以草皮及灌木枝叶,将其整得花团锦簇,其玩乐性大于实用。这个过程有点像孩子垒石子屋。我隔三岔五就去抄一次底,倒也捉得几条花纹美观、色彩斑斓的菩萨鱼之类,放在烧酒瓶里用水养着,以作观赏。
  庄稼快成熟时,父亲常做一个大稻草人,插在田头上吓鸟。我也在旁边做一个小的,远远望去,轻风掠过,田野上的草偶随着微风晃动,犹如大人带着小孩在赶路。
  父亲每次编竹器,譬如织篮、箩、筐、篓、匾、畚箕、鱼笼等等。我依样画葫芦,边看边学,砍竹,劈篾,编织,均由我亲手完成。我一不小心,常被大刀斫伤或割破,血流如注,左手至今有十余道白纹似的伤痕。我的作品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虽有些笨拙,篾条也不够光滑,却是不折不扣的竹器。这些微型织物在生活中难以派上用场,却让我在跟小伙伴做游戏时大出风头。我拥有这些秘密武器,有如扛着火枪的冒险家来到新大陆,对着手持长矛的土著人趾高气扬。我将自编的鱼篓别在裤头上去捕鱼,用自织的小畚箕装番薯吃,均能体会到动手创造并享受成果的乐趣。我那时不知道这都是对父亲的拙劣模仿。
  我模仿过父亲制作竹扇及笊篱。父亲还有一手制作斗笠的技术,难度之大,并非编织畚箕或竹匾可比,在凤凰村中就显得稀罕了。他用木头削制了一个斗笠模(后来又用水泥、钢筋浇铸了一个),沿着模具先用竹篾织成两个斗笠形状的竹物,犹如孪生兄弟,再在两者之中填充阔大竹叶,最后将两个竹物连接牢固,遂成斗笠的表面及里子。这是一门技术活。我没有能力制作一个微型模具,遂没有去尝试。
  父亲开辟菜园,我也要从中圈出一小块地来,种上几株蔬菜或浆果,还学着用麻秆或竹枝做一道低矮的篱笆,建成一个园中之园。这就出格了。没有浪漫情怀的大人,是不容孩子胡闹的。父亲挑水浇菜时,我也用竹筒做成的小水桶装水去浇。每次我都发现蔬果长得不错,其实多由父亲帮我料理,而我懵然不察。
□黄金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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