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一览
对于书写者来说,历史是魔鬼。怀有任何动机与企图,无论是澄清,是还原,是秉笔直书,是剥茧抽丝,笔落之后,史实已然走样。哪怕仅仅是复述一句话,也将因为复述者语气、腔调,以及前后文的变化,而产生无数的歧义。历史的更加可怕之处在于,它的推进从来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一宗凭空发生的事件,可能成为翻天覆地的关键所在。个人对于历史的影响,哪怕决策者或者当事人自己,显然也不能了然于胸。我们不是神,无法掐指推知过去与未来,但我们是人,生来便对“我们从何处来”有着好奇之心。况夫深宫内院,门庭深深,凡夫俗子不可窥探,更平添几分神奇色彩,引人向往。如果有亲历之人,将所见所闻行之成文,实在是很多人所乐意阅读的。
德龄的《瀛台泣血记》便如此横空出世。《瀛台泣血记》和《清宫二年记》是她用英文写就的清宫生活见闻录。
德龄不是公主
德龄的履历让她笔下的历史似乎存在着更多的真实性与可信度。德龄,1886年生于武昌,满族正白旗贵族。父亲裕庚曾任清朝驻日本、法国外交大臣。德龄与容龄姊妹从小跟随父亲生活在国外,精通英、法、日多国语言。1902年冬,裕庚回京任职。此时,庚子事变阴霾尚在,当政者慈禧最为头痛的问题,就是如何与西方诸国沟通斡旋。为与西方使节交流之便,慈禧召德龄、容龄入宫为紫禁城女官,充任随身翻译达两年之久。
德龄后来嫁给美国驻沪领事馆副领事迪厄斯·怀特,并随丈夫赴美定居。她在美国开始用英文写作,主要记录自己在宫廷内的生活,慈禧、光绪身边的见闻,大受西方读者欢迎。不久,她的作品便被顾秋心、秦瘦鸥翻译成中文,在《申报》连载。或许为了扩大影响,打开销路,美国出版者在她署名前加上Princess(公主)的封号。实际上,德龄并非爱新觉罗皇室之后。后来中文译本均署名“德龄公主”,不过以讹传讹,误人视听而已。
对主人公偏爱
《瀛台泣血记》是以光绪一生为主线的纪实体小说,故又名《光绪帝毕生血泪史》。作者对主人公的偏爱,在序言中已经交代清楚:“光绪是一位高贵的国君,实在不失为是一个肯尽心给民众谋福利的大人物。当然,这只是一个私心敬慕光绪的人的意见。我完全是受了他和蔼的态度、广博的知识和高超的见解所感动。我可以坚决相信,假使光绪的政柄不因戊戌政变而被剥夺,那么中国在今日,必然还是一个很强盛的皇国。”作者对人物的固定观感并不仅仅限于光绪,譬如称慈禧为“国内最好看的美妇人”,“她的意志倒也相当高明,大部分可说是很对的”。
所谓纪实体,书中描写之人、之事,都确有其人,确有其事。作者曾“有最先的机会听到他(光绪)自己所说的许多悲痛的故事,以及他打算革新国家政务的各项计划”,使得她“对于光绪的一切,幸得有较深的认识”,并非虚言。所谓小说,书中人物之心理、情感,人物间的对话,多出于作者的想象或者杜撰,不能视之为确凿史料。譬如描写光绪出生时,其父醇亲王面前红烛燃烧出现的“异兆”,“做三朝”时前来贺喜之众官百态,不妨看作作者为使故事更加丰满、立体所进行的艺术加工。因此,从一方面来说,我们从书中知道光绪皇帝的左右手一样灵敏,隆裕皇后是慈禧自光绪幼年起即安排好的玩伴；了解光绪承嗣、隆裕出阁的种种规矩与细节,均是他书难以企及之处。另一方面,作者过于主观的角度与态度,让她笔下善恶分明的一干人等,形象过于单薄平板,难以让人信服。
内容存在硬伤
德龄写作《瀛台泣血记》的愿望,是“如果我所构成的这一篇有关他毕生历史的故事,一经发布之后,竟能把世界上一向对这位不幸的国君所持的种种误解,就此一扫而空,那我是一定要引为非常快慰的。因为惟有这样,才可以说公正的批判已给予了这一位良善可爱的大人物。”但历史的多面与复杂,必然使她这样美好的愿望成空。德龄自己对于历史的误读与误解,也成为书中屡屡出现的硬伤,以至于当德龄写道“做御史的人,同时又是朝廷的史官”,译者不得不跳出来加以注释:“此点与事实不符,今姑存之。”
东方出版社近期将秦瘦鸥先生在1940年代翻译的《瀛台泣血记》重新编辑出版,并配以多帧清代老照片,一举成为此书最值得一读的版本。 □李小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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