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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农村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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蜘蛛织网

来源:南方农村报时间:2018年09月15日版次:13

  一张蛛网就是监狱,蜘蛛既是牢头,又是狱卒,还是囚犯。

|博物志|
  蛛网就是蜘蛛栖居的房子,耕作的田地,离开了蛛网,蜘蛛就像失地的农民,只有等死。蛛网也是蜘蛛的厨房、餐桌、床榻和花园,它在此处捕食、玩耍及睡眠。也是它的城堡,是为猎物挖好的陷阱。
  蜘蛛是丑陋而畸形的昆虫,它的脚爪数量虽大却瘦小枯干,肚子倒肥硕滚圆,仿佛它从食物中得到的养分全部在肚子中囤积起来并化为白丝,而不愿任何一点流失到手脚上去。一个大腹便便的地主的肚子,却长在穷人骨瘦如柴的细小腿脚上,显得太不协调。这种设计当然是出于生存及捕食的需要,蜘蛛捕猎靠的不是牙齿和爪子,而是它辛辛苦苦布起的天罗地网。它为了满足最重要的器官而不得不再消减在脚爪上的营养开支。它得给那些闪光而纤细的白丝源源不断地从肚子里抽出来,并扩大及加固早已编织好的蛛网。而蛛网是脆弱不堪的,一只小昆虫乃至一缕清风都可能使其出现漏洞。蜘蛛几乎每一刻都在抽出新丝去编织或修补蛛网。它的肚子就像是一个棉纺工厂,一个制作纱线的工作车间,一个存放棉纱的仓库,一个巨大的线轴,而难以穷尽的丝线就从中摇出来。当然,前提是它必须持续地将腹中填饱。同时,它还是陆地上的渔夫,它在墙角或林莽中,张开巨网捕猎,看上去在守株待兔,一旦猎物入网,它就飞快地爬到猎物身边将其制伏。
  蜘蛛的网看上去细密,精巧,并呈现出类似九宫八卦般的几何图形。它在织网时肯定遵循了某种标准和尺度,每张网都形状相似,而大小不一,体现出工业化生产的严格复制,仿佛它们在编织时身边都有一张设计图并严格执行。蛛网的粘性相当强,当然,其坚固程度跟撞上网来的猎物大小及凶猛相关。对于蚊子、蝴蝶及甲虫之类来说,撞入蛛网已九死一生。即使是舞动着两把锯齿大刀的螳螂亦难逃毒手,它的利刃砍在蛛丝上却被反弹起来,犹如外家拳高手碰到了内功深厚的太极拳高手,重拳如击在棉花上,浑不受力,却被人家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我奇怪的是一旦有猎物入网,蜘蛛在网上行走却迅疾异常,宛若轻功高手飞檐走壁、登萍渡水,完全不受蛛丝粘性的制约。蜘蛛常网捉蝉之类的巨形昆虫,有时甚至捕捉到禾花雀、麻雀之类的小鸟,看来其蛛网的威力不可小觑。有的孩子就用竹篾弯成团扇大小的圆弧形,插到长竹竿上去,将蛛网绕缠于其上,密密匝匝的,形如电蚊拍,去粘捕树上的绿蝉。而蛛网被捣毁,蜘蛛眼睁睁地看着,只好逃之夭夭,别无他法。它只待从头收拾旧山河,再从肚子里抽出细丝来另起炉灶。
  在树林或灌木丛中,经常会看到一两面八角状的蛛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猛一抬头,却发现数只色彩斑斓艳丽异常(深绿及黑纹相间,并杂有红色)的硕大蜘蛛盘踞其中,让人骤吃一惊。蜘蛛像蛇一样让人心生悚惧。据说蜘蛛越鲜艳毒性愈炽,大人一再告诫小孩莫去招惹。蜘蛛既不动弹,亦没声音。它似乎在长年累月的狩猎中学会了沉默的好处,甚至没有发音器官,不像蟋蟀口不能叫,却亦能借助鞘翅拍击而发出“鸣叫”声。它也不像蛇对人那么敏感而逃逸或攻击。那面网就是蜘蛛的全部产业和家当,它不能舍弃,也似乎一味沉湎于网络世界而对现实世界熟视无睹。对于蜘蛛来说,网络世界才是惟一的现实,它每天都在上面修补或加固,并捕捉到得以果腹的食物。野地里的蜘蛛网往往更大,更牢固,有时暴风雨亦不能完全将其摧毁。我曾在雨后的树林中看到一面扁箕般大的蛛网,水珠在不断下滴,而阳光在晶莹的水珠上折射出霓虹般的五光十色。蜘蛛在丝线上忙碌,它得将网络的缺口缝补上去。它仿佛精通缝纫术。然而,蛛网一旦遇到强大的敌人,终究脆弱如幻影,一触即溃。有时,就像一个肥皂泡那样破碎。
  蛛网就是蜘蛛栖居的房子,耕作的田地,离开了蛛网,蜘蛛就像失地的农民,只有等死。蛛网也是蜘蛛的厨房、餐桌、床榻和花园,它在此处捕食、玩耍及睡眠。也是它的城堡,是为猎物挖好的陷阱。一张蛛网就是监狱,蜘蛛既是牢头,又是狱卒,还是囚犯,它同样一步亦不能离去。分别在于,死刑犯被一批批地处决,而它既是看守又是刽子手。
  在村庄的屋檐或墙角暗影下,经常会看到一些巴掌大的小蛛网,丝线更纤细,也更脆弱,且沾满了灰尘,脏兮兮的,仿佛用旧的床单久未洗濯。这是家蛛的栖身之所。这些家蛛个头细小,色泽灰暗,丛林里的艳丽蜘蛛像锦衣华服的贵族,这些小蜘蛛则是蛛族中的侏儒,而又是衣着寒伧、蓬头垢面的乡下人,整天拼死累活,无非是为了填饱肚子。这些家蛛将网络编织到房屋、粮仓、厕所、猪圈、粪屋及“禾地屋”等乡间一切建筑物的墙角上或屋檐上去。那些小网跟其体形是相称的,粘性也较差,只能网捉到蚊子、苍蝇之类,倘若碰到一条不幸的壁虎坠入彀中,就如中了头彩一般,可以好生享受了。
  比起朝生暮死的蜉蝣之类虫豸来说,蜘蛛的生命不算太短暂,且能以梦想结网,并捕捉到充饥之物。然而,其终极一生,亦被那个梦想所囚禁。
     □黄金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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