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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村孤独症群体,需要全方位的社会支持
来源:
南方农村报
时间:
2022年04月02日
版次:
03
在佳宁康复中心,孩子们正在接受康复训练。
南方农村报记者 袁瀚
在汕头市濠江区达濠街道葛洲社区,14岁的张明准备打新冠疫苗,看到注射器,向来对尖锐物品敏感的他用力推开医务人员,拽着妈妈的手在地上打滚。见到这一幕,排队打疫苗的人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张明是一名孤独症患者。“孤独症”又称“自闭症”,是一种神经发育障碍性疾病,其病征包括不正常的社交能力、沟通能力、兴趣和行为模式。孤独症儿童中,有30%的孩子存在智力方面的障碍,70%的孩子智力是基本正常的,其中有一部分孩子在某一方面特别擅长,比如记忆力特别好。
在农村,尽管孤独症科普多年,孤独症群体常被贴上“傻仔”等标签。金莉听过周围人对孩子的议论,“这一家孩子脑子有问题,是教不好的‘白痴仔’”……闲言碎语像一把利剑,一点点割掉患者家庭的信心。
2022年4月2日,是第15个世界孤独症关注日。记者近日在濠江区走访孤独症家庭发现,由于农村地区经济条件、文化水平和教育医疗资源相对落后,农村孤独症群体常错过“抢救性康复期”。农村孤独症群体往往陷入被误解的窘境,加之农村家庭通常干预方式不当,患儿难以正常参与社交生活。此外,还存在公办康复中心学位不够,大龄孤独症群体缺乏社会支持等问题。
错过治疗的群体
对于孤独症,业内说法是,3岁前为“黄金干预期”,6岁前为“抢救康复期”,学龄前的康复训练被称为“抢救性康复”。如果在学龄前(0-6岁)开始训练,未来有机会走进学校、融入社会。
葛洲社区是涉农社区,村民郑胜今年53岁,12岁的小儿子郑诚患孤独症伴有癫痫。仅上过一年小学的郑胜以前没听过孤独症,郑诚7岁才确诊,错过了“抢救康复期”。
“农村孤独症群体,因为经济条件落后,文化程度不高,错过了‘抢救期’,康复的概率更小。”濠江区佳宁儿童康复中心(以下简称“佳宁康复中心”)主任林瑞珠说,甚至有的家长不愿承认孩子有孤独症。
此外,对于农村低收入群体,难以承受较高的康复费用。《2020年度儿童发展障碍康复行业报告》显示,在中国,康复费用普遍集中在3000-8000元/月,而且康复周期要持续多年。
郑诚的病历本写着一句话:“(院方)建议患者住院用药,家属拒绝。”
郑胜一户四口有三个精神残疾,除了郑诚,妻子和女儿也有智力障碍。郑胜要照顾家人,无法外出务工。且他常年患有痛风,干不了重活,只能打扫村里的妈祖庙,换取微薄的收入,信众偶尔给点善款,一家人靠3000元/月的低保金维持生活。由于拿不出钱,郑诚未能接受康复治疗。
康复机构欠缺
《中国孤独症教育康复行业发展状况报告Ⅲ》(下称《报告》)显示,我国有孤独症谱系障碍人群1000万,总体患病率在1%左右,孤独症谱系障碍发病率已居我国各类精神残疾之首,其中0-14岁患儿超过200万。“能诊断出来的都是中重度,很多轻度的孩子没有被发现。”参与编写《报告》的中国残疾人康复协会孤独症康复专业委员会副主任委员孙梦麟说。
此前,由于缺少公办康复机构,濠江区的孤独症群体,没有条件的只能待在家,有条件的不得不异地求诊。
张明快5岁时确诊孤独症,金莉带着孩子去过汕头、珠三角等地,换了几家康复机构。在当时,民办机构康复训练费用高昂,一个月花费就超过3000元,金莉一家3年就花了12万元。达埠社区刘娟的儿子出生于2004年,2岁2个月时确诊为孤独症。于是刘娟携子到惠州一家知名机构接受康复训练,两地奔波的生活持续了快8年。
直到2015年,事情有了转变。
为解决当地没有公办康复训练机构的难题,濠江区残联于2015年牵头成立佳宁康复中心。这是汕头市区一级率先针对孤独症设立的公办康复机构,以政府购买服务的方式,聘请第三方运营。
这对于家里有孤独症孩子的农村家庭来说,是一个福音。
佳宁康复中心最初面向学龄前儿童开展抢救性康复,当地适龄儿童可免费接受康复训练。“一开始有18个孩子送过来。”林瑞珠回忆。
从全国范围来看,随着孤独症普及,孤独症康复机构呈现增长的趋势,服务的专业性也在提高。《报告》显示,近年来针对孤独症群体的康复机构,由1600多家增加到了1811家,增长了12%;服务能力由不到20万增长到30万人以上,增长了30%;从业人员从不到3万人增长到5万人以上,增长了40%;机构分布从集中在大城市发达地区逐步向各地发展。
“孤独症儿童的数量每年以接近20万的数字递增。”孙梦麟说。由于孤独症群体人数较多,目前拥有的康复机构仍远不能满足需求。
师资、学位紧张
6岁以后,孤独症孩子去哪上学,也是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
2017年,濠江区教育局在康复中心的基础上,增设面向义务教育阶段的特教班。
目前,佳宁康复中心约有40名孩子接受亲子康复训练,剩下的孩子可免费享受全日制托管服务。“孩子在特教班上了生活技能课程,回到家我悉心引导,小孩会开始做简单的家务。”金莉说。
林瑞珠说,佳宁康复中心从建立至今,共入训273人次,回归普幼普校的35人。“目前还有13名小朋友接受半融合康复训练,如果情况理想,可以回归普幼普校。”她补充。
但林瑞珠也坦言,目前康复中心的学位缺口很大,没办法容纳全区所有的孤独症青少年儿童。据介绍,康复中心在学龄前阶段设置88个康复训练名额,共93人入学;特教班有30个学位,有35人入读。“在规定学位的基础上,只要有孩子送来,我们原则上应收则收。”
除了学位,康复中心的师资也相对紧张。教师和行政人员共33人,其中特教班仅5名教师。“我们招特教专业的本科毕业生,薪酬要10万元/年。如果招聘2个,已经超出办学经费。”林瑞珠补充。
《报告》指出,国内师资缺乏问题普遍存在。据了解,国内孤独症教育康复的学科建设不足,从绝对数量看,全世界最多的孤独症人群在中国,然而中国没有一所大专院校可以输送马上能上岗的老师。行业教师的培养主要靠各机构,周期过长,远远不能满足发展需求。
家庭干预方式不当
对于农村孤独症群体来说,难题还在于家庭干预方式不当。
有过14年乡镇幼儿园工作经历的曾静端是康复中心招聘的第一批教师,她直言,农村家庭的教育方式太简单粗暴。比如,孤独症孩子大多到四五岁还不太会说话,喜欢乱跑、砸东西,家长便打骂孩子,认为他们“不乖”。“我们要在亲子互动中,让家长学会陪伴,树立信心。”她说。
康复训练的过程,漫长而艰难。“以前教拼音,学生一天能学3个韵母。现在,他们一周未必记得住一个。”曾静端说,这就需要我们和家长付出更多耐心。
此外,有的学生有自残倾向,会把头使劲往地上磕碰,曾静端一开始手足无措,但慢慢她发现,孤独症孩子缺乏语言表达能力,哭闹和自残,都是宣泄情绪的方式。“需要细致地从行为去分析原因。”曾静端说,这也对家长提出更高的要求。
大龄孤独症群体路在何方
快满15周岁的张明将完成义务教育,金莉陷入彷徨。“离开特教班后,儿子该去哪?”她困惑许久。
2019年,沈文文从佳宁康复中心特教班结课,在家一待就是三年。如今18岁的他身高175公分,体重150多斤,身高150公分的妈妈李萍在他旁边显得格外瘦小。“有时带孩子到公园,情绪发作了,路人和邻居会投来异样的目光。”李萍说,儿子力气越来越大,自己想“驾驭”他,也力不从心。“带他出去比较麻烦,放在家里好一点。”
金莉为儿子升学奔走过,但没有普通学校愿意接收孤独症群体。
大龄孤独症群体的父母还面对一个残酷的现实:自己老去,孩子如何生存?《报告》提到,大龄人群的干预服务需求更强烈,目前对孤独症群体的社会支持呈现出“悬崖式”断层。整体上看,仍然缺乏从早期筛查和诊断、早期科学干预、幼儿教育、学龄期随班就读、职业培训及庇护性就业、养老等各个环节更加系统且全方位的社会支持。
孤独症需要终身康复以及社会融合的环境。去年底印发的《广东省“十四五”残疾人保障和发展规划》提到,增加残疾人社区康复服务供给,鼓励基层卫生医疗机构开展社区康复服务和居家康复服务。
金莉和家人谈到,“有一天我‘走了’,留下孩子在世上”。听到这话,张明双手环住妈妈,在她脸上“吧唧”亲了一口,金莉心里甜甜的。“虽然康复过程很曲折,可他有逐渐融入社会的可能。”金莉憧憬道。
(应受访者要求,金莉、张明、郑胜、郑成、刘娟、沈文文、李萍为化名)
在佳宁康复中心,孩子们正在接受康复训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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