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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农村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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唢呐手老耿

来源:南方农村报时间:2023年06月03日版次:13
  一般来说,唢呐响起来的时候,大戏也该结束了,也有唢呐一响全剧终的说法。唱花鼓戏时,唢呐得到提拔重用,与笛子、笙联手,成为主要伴奏乐器,老耿跟着花鼓红火了十几年。
  老耿是个有真功夫的人。
  我曾经见过他演“百鸟朝凤”。一次是在舞台上,一次是在野地里。在舞台上的表演就不多说了,声音嘹亮纯粹,余音缭绕不绝。最让人难忘的那次在木王林场慰问演出,那真叫是绝了——但见他长发飘曳,眼睛微闭,嘴唇一嘬,两腮鼓起一对圆圆的肉疙瘩,屁股微微下蹲,一缕响亮的音乐飘然而出,犹如长空的闪电抓住眼睛一样,那优美的声音则立马钻进耳朵。伴着身体不停地扭动,唢呐随之飞扬抖动,乐声抑扬顿挫变化不停,我就躺在那张由唢呐声织就的网上沉沉浮浮。待他演奏结束,依然沉醉其中不愿醒来。待我极不情愿地睁开眼睛,舞台上早已不见他的踪影,只见四周的树木落满了鸟儿,花喜鹊、画眉、杜鹃、鹞鹰……有松鼠,还有两只小鹿瞪着萌萌的眼睛张望着舞台,一副沉醉迷离的样子。如今想来,还是惊叹不已。
  唢呐是个色彩乐器,在汉剧中多用于曲牌演奏,大江东、朝天子、大行兵、陆马令、大起堂、大衬,尤其是拜堂、帝王出场时,唢呐就会“乌啦乌啦”响。一般来说,唢呐响起来的时候,大戏也该结束了,也有唢呐一响全剧终的说法。唱花鼓戏时,唢呐得到提拔重用,与笛子、笙联手,成为主要伴奏乐器,老耿跟着花鼓红火了十几年。随着戏剧的式微,花鼓也寂寥了,他很少有上台演奏的机会。
  老耿还是喜欢唢呐。白天吹,晚上吹,“乌啦乌啦”的声音在人心里缭绕,总会让人想起剧团红火的日子。听着乐声看看现在的恓惶,有人心里就冒出一股火,也有人骂骂咧咧说他不该吹唢呐。奈何他喜欢,伴着骂声也要吹,那人就和他吵。吵罢,他继续吹。先吹大喇叭,粗犷嘹亮声声震耳;又吹小唢呐,悱恻迷离凄美悠扬。那人气急了,“咕嘟咕嘟”灌下半瓶酒和他打将起来。气得他把自己嘴巴拍得“叭叭叭”响,拍得鲜血直流,拍得嘴唇肿得像是被马蜂蛰了。等那人走了,他还是赌气一般吹了一曲《苏武牧羊》,才怏怏地离开。
  那是剧团最难过的阶段,老孟拉人跑歌舞团,有人改行,有人自谋生路。老耿有机会到文化馆或是其他好单位去,他有个亲戚是个领导呢,给亲戚六眷办了很多好事。他不求那个亲戚不说,那个亲戚反过来求他,他也不答应。他说他喜欢吹唢呐。
  舞台上没唢呐吹,他去殡仪馆里吹,去老百姓家里吹。我们瓮城留有古风,谁家有人老去了,喜欢请一班两班人来吹唢呐。唢呐手不能进灵堂,不能进主家,主人在灵堂门口两边的房檐下摆上小饭桌,放上点心干果等四个盘子,加上一壶茶水两包烟,他们就坐在饭桌两边的小椅子上吹。嘴吹干了就喝水,肚子吹饿了就吃干果点心。别人坐席喝酒,就给他们盛点菜搭一壶酒放在小饭桌上,也不让们坐席。自古以来就是这么玩法,他们不讨要说法,规规矩矩在那里吹。
  吹什么,一般人家没什么要求。别人图省事,用大唢呐吹,吹流行歌,吹民歌,吹花鼓,偶尔来点热闹的曲子也成,主家要的那个阵仗。老耿不,咋能那样呢?他用小唢呐吹,吹曲牌,吹大戏,也吹一些悲伤的流行歌曲。要是有重要宾客和亲属来祭奠,他就吹《哭七关》《妈妈儿想你》《别故乡》《二泉吟》……他吹得好,常常把孝子贤孙吹得嚎啕大哭,把来宾吹得心有戚戚。他用《大出殡》把亡人送到墓地,必定再吹一曲《十跪母恩》,提醒人不要忘记父母养育之恩。他吹出哭声一片,然后悄然离去。
  老耿的名声更响了,他那个当官的亲戚却恨死他了。说老耿丢尽了他的脸。亲戚的官当得更大了,能办到的事情也更多,他把七七八八的亲戚都安排得圆圆满满,独剩老耿还在吹喇叭。他多次提出把老耿调到什么好单位,条件就是他不能去殡仪馆吹唢呐。吹唢呐苦,也很卑微,老耿喜欢呀,咋说他都不答应。他嫌亲戚名声太臭了,老有人骂他,亲戚朋友也跟着挨骂,自己才不愿意跟着他落骂名。
  老耿依旧去殡仪馆吹唢呐。他的唢呐越吹越好,瓮城谁家过事都以能够请到他为荣。他那个当官的亲戚意外死亡后,也是请他吹唢呐。他本来不想去,又抹不开亲戚们的面子,还是去了。他坚持以往的风格,把唢呐吹得凄凄惨惨悲悲切切。只是在墓地吹最后一个曲子时,他本来是要吹《十跪母恩》,一不小心吹了一曲《今天是个好日子》。吹结束,他感觉自己吹错了曲子,以为会遭到责骂什么的。他看到那些送葬的人们,他们大多享受了亡者的恩惠,可他们还是一脸喜悦说说笑笑,好像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
  这时,老耿放下喇叭,蹲在路边,莫名其妙地嚎哭起来了。
□刘立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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