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回乡，我看见父亲在园子里挖百合，我也跟着挖了一畦。许多年没有挥过锄头，掘了一阵，汗水像沉睡的小虫子忽然醒来，顺着胳膊往下滑落，我重新体验到汗水在身体流淌的燠热和快意。
　　汗水伴随过我童年的夏天。戴着草帽在上坡放牛时，会热得出汗，躲到树阴底下，刚刚爬起来走几步，又会出汗。猫在稻田里拔稗子和水葫芦时，烈日炙烤，汗水将背巾浇透，汗珠儿“吧嗒吧嗒”砸在秧苗上，禾苗低俯又弹起。有星星的晚上，帮助父母车水，水车转动有声，挥舞车轴的胳膊麻木了，汗珠儿爬满也没有知觉。
　　奇怪的是，八旬老父亲并没有出汗。汗水也“欺生”么？父亲笑着说，因为我变得娇贵了。是的，有多久没有出汗，连我自己都不曾记得。每天出门坐车时，有空调。单位工作时，也有空调。偶尔去户外，总是挑选一个清凉天气出行，又怎么能找到出汗的感觉呢？
　　我知道夏天出汗的大有人在。街头穿梭的快递员、外卖员，早点摊前的小商贩，卖烤鸭的阿姨，给菜园浇水的母亲，我那在工厂上班的妹妹。我尊重每一个流着汗水的人，他们身上有我的影子和记忆。汗水流淌的夏天，才是有烟火气息和人情意味的尘世间。
　　现在，我撂下锄头，将挖出来的百合秆收拢到阴凉处。抖去根须上的泥土，百合的根茎圆润硕大，莹白如雪。与汗水相反，它的功效恰恰是降火沁心的。人们喜欢在炎夏酿制百合汤，清苦的滋味里伴随着加糖后的甘甜。清风徐来，我感受着每一个毛孔舒张的畅爽。人的身体需要透一透气的，汗水其实是抵达健康的通行证和密码。
　　奔流的汗水居然将百合和泥土粘湿了，我的百合没有父亲手里的漂亮，但我的心是快慰的。我知道，风再吹一吹，我和百花身上的汗水，都不会持续太久。
□何愿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