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世间 |
　　夏天我们去千岛湖旅游，在酒店抽屉看到一盏手电筒。多年生活在城市，这是许久未见的稀罕物了，多少沉睡在脑海中的点点滴滴美好回忆一下子也扑面而来。
　　那时住的农村，停电是家常便饭。吃着晚饭呢，突然灯灭了，屋子里一片漆黑。好吧好吧，只有把蜡烛拿出来了。桌子上还有没有擦去的蜡油，又浇了些蜡油，刚好竖在上面了。蜡烛是方便的，门关上，风刮不到，雨也淋不到。走路就不行了，那必须要手电筒了。家里那个银白色手电筒，和最早上市的大哥大那么大，还很沉，里面装着两节硕大的5号电池。
　　开关一拧，一束光急速射出，瞬间照亮了脚下的路，也一定程度上照亮了不远处的房屋、树木、河流。
　　那时也是夏天。母亲要去隔壁邻居家看看他们刚来一个月的新娘子，新郎去城市打工了，家里老父母在。母亲和他们关系好，还沾点亲带点故的一个姓。走出大门，走过一条小河，农村的房子间隔大，往往是鸡犬相闻却丝毫听不真切。
　　母亲拧开手电筒，照亮了眼前的路。我说一起去看看。农村的夜只要没有月亮，那就是一片漆黑，后来在课本里学到伸手不见五指，我有最真切的体会。好在那个晚上还是有月亮的，还有手电筒的亮光，和内心向往的期盼，我竟觉得这夜还特别特别的亮。
　　去得还真是时候。新娘子说要回一趟家，很着急的样子。不是很远，骑自行车就是七八分钟的事情，公公婆婆不放心她一个人。哪怕新娘子说，她以前也骑过这样的夜路，不要紧的。更何况又停电了，在他们纠结不已的时候，看到了我母亲。母亲很快听清了原委，说，让聪聪陪美琴去吧，多个人多个伴儿，不要紧的。美琴是新娘子的名字，聪聪是我的名字。我那时上初中，每天骑十几分钟自行车来回家里和镇上的中学之间。
　　那一晚，我在前面骑着自行车，车把上牢牢固定着手电筒，后面跟着骑自行车的新娘子。我听见夏风在耳边呼呼地响，手电筒的灯光随着自行车的晃动而晃动着，月光也在照亮着我前行的路。我难得走这样的夜路，边骑，心里莫名地还有几分兴奋。
　　走了一条长长的路，从一个小路口右转骑了一段路，再左转上另一条路。接亲的时候，我去过新娘子的家，乡村的路我一看就知道下回怎么走了。
　　快要到了，有一束光远远地朝我照过来，晕眩着眼睛。这是谁呀？因为停电，这大夏天的，这条路上的居民都出来了，三三两两地在聊天，比刚刚走的没什么人的小路一下子热闹了许多。
　　我不由地将自行车停下，拿着手电筒也朝那个照我灯的方向照了照。我们互相在对着“敌对分子”一样照着对方。这不是那个谁呀！新娘子自行车骑到了我前面，停下来，指着那个同样拿手电筒的一个小女孩对我说，我妹子，又指着我说，那个，我隔壁的邻居，算是我侄子。新娘子说得倒是没错，按辈分，我叫新郎是叔叔。可不就是侄子嘛。那个看上去比我还小的小女孩不由得笑了笑，说，哦哦，侄子。我瞪大了眼睛。
　　这世间的事情就是那么奇妙，多年后，我在城市里认识了一个女孩。看着熟悉。接触后，才发现我们居然来自同一个地方。追根溯源，她的堂表姐嫁到我家隔壁，不对不对，这不就是那年用手电筒照我，我也反照她的那个小女孩嘛。
　　时光匆匆。徜徉在这千岛湖的酒店里，和我一起的是当年的小女孩，如今女儿也都超过了我们那时的年纪。她还时不时调皮地让我唤她阿姨，我笑说，你就这么想做阿姨啊。她像那年一样得意地说，哦哦，侄子。
　　行走在这片千岛湖惬意的夜景中，月亮高高挂着，手电筒晃啊晃，不时射进近处的路上、灌木丛中，不远处的湖面上，或是更远的山上，照出了一道道美丽的光影。
　　真美呀。我说。
　　谢谢。她说。
　　我呵呵笑。
　　叫阿姨。她也笑。
□崔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