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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农村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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酱碟虽小味无穷
来源:
南方农村报
时间:
2025年02月20日
版次:
11
潮州菜中的酱碟种类奇多。 视觉中国供图
潮汕地区土狭民稠,有“三山六海一分地”之说,为了提高粮食产量,当地人对土地的管理极为精细。久而久之,便诞生了一句俗话——潮汕人种田如绣花。在我看来,不仅是种田,就连做菜也像绣花一般精细。
潮州菜的精细,除了刀功和繁复的技艺,还体现在酱碟上,正所谓,五滋六味,样样兼备。潮州菜素以清鲜为美,酱碟其实是对清鲜的一种补充,在保证食材原汁原味的同时,又可以让每个人都能口舌欢愉,避免众口难调的尴尬。
潮州菜中的酱碟种类奇多,最常见的有沙茶酱、普宁豆酱、鱼露、韭菜盐水、三渗酱、辣椒酱、梅膏酱、江米陈醋、蒜泥醋、金橘油、南姜醋……什么菜点什么酱碟都有讲究。
金橘油是潮汕地区独有的酱碟,将金橘汁加入白糖和盐一起熬成琥珀色,口感酸甜,是生炊龙虾的标配,吃炸虾枣时,蘸上少许,也可减轻油腻感。橙膏酱,是由鲜橙同白糖熬制而成的酱,橙味香浓。梅膏酱是将青梅加盐和糖腌而成,浓稠爽滑,甜中带酸,口味清新。三渗酱集酸甜苦辣咸五味于一身,主要是用来蘸血蚶等腥味较重的海鲜。南姜醋,南姜是将南姜加盐捶成细末,白醋和白糖,主要用于膻臊味较浓的肉类。潮汕地区也有辣椒酱,但只是微微的辣,用来蘸煎饺,口感一流。
在所有的酱料中,我最推崇的是古法酿制的普宁豆酱。
普宁洪阳,是我妻子的娘家,这里出产的豆酱最为有名。有人说:“普宁市洪阳镇掌握着一千四百万潮汕人食鲜的秘密。”这句话说得一点也不夸张,洪阳生产的普宁豆酱,的确能在做菜的过程中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由于一日三餐都要吃到,潮汕人甚至用“过老豆酱”,用来指相识多年的老友。
洪阳是普宁的老县城,古意盎然,在这里,上百年的老房子比比皆是,墙壁上,雨水留下的霉迹,像一棵棵细长的黑色塔松。潮汕地区传统民宅的样式,最常见的有“四点金”和“下山虎”,我妻子的娘家,是“下山虎”的格局,形如下山之虎,大门为嘴,两个前房为两只前爪,称“伸手房”,后厅为肚,厅两旁的二间大房为后爪。
隔了一条马路就是潮汕人鲜味的源头——洪阳酱油厂,站在二楼的阳台,可以看到成片的黄釉大缸,排列有序,体形硕大,如同盘腿而坐的相扑运动员,一阵风吹过,空气里立刻荡漾起轻微而又迷人的豆酱咸香。
普宁豆酱选用颗粒饱满、虎头虎脑的东北大豆,俗称“金圆豆”,其工艺繁复,制作周期很长,包括曝豆、碾豆、浸豆、炊豆、饲醭、推酸、推水醭、煮酱、试酱、酱等环节,放入大缸中天然照晒五个月,充分吸收阳光的香味,是其中最重要的工艺之一。每天早上,豆酱便开始接受阳光的沐浴,到了傍晚,太阳落山,则会盖上尖尖的竹帽。为了让每一粒豆子都能接受阳光的恩泽,工人们每天要搅拌两三次,在这个过程中,它们会像生气的螃蟹一样吐出气泡,生出自然的芬芳。
普宁人制作豆酱,最初只是自给自足,有多余的,才到街市售卖。据《普宁县志》记载,普宁豆酱的规模化生产、销售始于道光二十年(公元一八四〇年),其中,以“祥裕号”酱园名气最大,如今广为人知的松兴酱油厂,就是由当时的“祥裕号”传承发展而来的。
豆酱乃极鲜之物,但它是有君子风范的,用它来做酱碟,非但不会抢走食材的鲜味,还会激发更深层的鲜味。
普宁豆酱不仅可以做酱碟,还可以用来焗鸡、焗蟹和蒸鱼。
豆酱焗鸡,是潮汕地区的一道传统名菜。用料除了普宁豆酱,还有芝麻酱、少许的白糖、麻油、老抽,将其调匀,加入芫荽搅拌出香,均匀涂抹于鸡身,不断按摩入味,最后将余料塞入腹中。为了让鸡肉更加香口,还要将一大块肥肉切成片,垫于砂锅底部,放入腌好的鸡,加少量的水,先开大火,再转小火,焗二十分钟,中间不掀盖,也不加水。将焗的鸡斩块,砂锅里的原汤也不要浪费,加油爆香,勾芡淋于鸡身之上。肉滑鲜嫩,可口悦目,有浓郁的豆酱香,鲜味在舌尖缓缓升腾,那感觉,就像听门德尔松的音乐一般美妙。
豆酱焗蟹是在豆酱焗鸡的基础上得到的灵感,一般以公青蟹为佳,在潮汕地区,地都青屿蟹是远近闻名的,它生长于榕江下游江海交汇的水域,肉质鲜甜,坊间有“青屿蟹甜过蜜”之说。将蟹改刀,蟹钳拍破,拍打时切记不能用蛮力,而要用暗力,这样才能做到壳碎肉不烂,将豆酱压成泥加一点白糖和芝麻油,做这道菜还要放入大量的蒜头,将蒜头去皮入油锅炸至金黄,淋上豆酱,中火焗十分钟即可,蟹香、豆酱香和蒜香,交织在一起,鲜美到让人忍不住要大声尖叫。
豆酱蒸鱼,是很家常的味道,在豆酱中加入少许的糖,淋于鱼身,隔水蒸制,在水汽的作用下,豆酱的鲜味,温柔地渗入鱼身,丰腴滑嫩,那种鲜甜的感觉,在舌尖婉约绽放,整个人像是掉进了鲜味的旋涡之中,幸福得不能自拔。
我单位旁边有一家潮州私房菜,每次去,我必点的一道菜是豆酱煮杂鱼,鱼有鹦哥、迪仔、沙尖和换米鱼四种,采取半煎煮的方式,配料有豆酱、芹菜段和姜丝,鲜味淡雅、清爽,吃完鱼,我还会用鱼汁捞饭,一滴也舍不得浪费。
豆酱不仅可以让荤菜变得鲜美,也可以与素菜搭配,用普宁豆酱来炒通菜,就是上佳之选,热锅宽油,方熟便起,脆嫩可口,翠绿的通菜间点缀着黄亮的豆酱,看上去,宛如一幅清雅的静物画。
在我们家,豆酱是最受器重的调味品,母亲用它来炒鸡蛋,金黄亮澄,口感滑嫩,鲜味绵长,堪称惊艳。父亲以前最擅长做糖醋排骨,有一天,家里的红糖用完了,便改用豆酱蒸排骨,没想到,大获成功,连口味刁钻的母亲也赞不绝口。
我记得,有一天吃面,觉得味道寡淡,灵机一动,加入了十几颗豆酱,稍加搅拌,奇迹就发生了,每一根面条,像变魔法似的,瞬间变得鲜美无比,简直不像面条,倒像是在高汤中浸润过的鱼翅一般了。从那以后,我吃面条,一定会加一小勺豆酱。
普宁豆酱虽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却因馥郁甘芳,在潮汕人心中有着极高的地位,被称为“潮汕人的味噌”。味噌与味精,很多人可能会混为一谈,其实并不是一回事,两者的区别,就像是空中跳伞,一个是打开了伞,优雅地滑翔,缓缓地着落,另一个是没有打开伞,直接坠落于地。美食家蔡澜先生对普宁豆酱也推崇备至,认为它是很奇妙的东西,没有了它的提携,很多食物会立刻失去灵魂,变得索然无味。 □盛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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