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为了响应号召，刚上高一的二叔便主动到穷乡僻壤的农场接受锻炼去了。多年来，二叔只来过几封信，说生活很苦，说对回城已不抱希望。他告诉我们：他已经结了婚，并有了两个儿子。
　　那年夏天，人到中年的二叔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此时的他，已完全褪去了青涩的学生气息，变成了一个道地的农民。一张极其粗糙的脸，被紫外线晒得黝黑发亮。上身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二道背心，胸口处还有一个很明显的破洞。下身穿着一条深蓝色的大裆裤，其中一条裤腿还卷起一截。脚上穿着一双针脚极粗的黑布鞋，一看就是二婶的手艺。因为路上遇雨，鞋面与鞋底，统统都沾满了烂泥。一看就知道他养育孩子何等艰难，生活极其不易。
　　但面对现实，他并不沮丧，反而相当乐观。只见他手持一把破了边的大蒲扇，边摇边笑着对我父亲说：“大哥，现在全国恢复高考了。你知道的，我一向的学习成绩都不赖呀！所以，我想试一试。因为，上大学一直是我的梦想！”可惜结果很惨，二叔以一分之差落榜了。
　　第二年夏天，不肯服输的二叔又来了。考试那天，二叔骑着他那辆除了铃不响，其他哪儿都响的破自行车，车后架上驮着年少的我，一起去了考场。我们动身很早，原因是他沿途要捡空酒瓶。他说：“儿子的钢笔坏了，要再买一支。”到了考场，他进去了，我便在校门口看车顺带看空瓶子。中午，二叔给我买了两个热腾腾、香喷喷的牛肉馅饼，又给我买了一瓶饮料，看我吃饱喝足了才放心。而他，则只是默默地蹲在地上，背对着我，啃了几口自带的干硬的馒头，喝了几口凉水，午饭就算是打发了。高考结束后，二叔把攒的十几个空瓶子，拿到收废品的地方换了四块多钱。对此，他心满意足地笑着说：“买支钢笔，够了！”
　　二叔返回农场后不久，便收到了来自一所知名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那时候，因为刚恢复高考，国家出台了多项利好政策。考上大学，既不收学费，还包分配。对二叔来说，这当然是进入城市工作的一个绝好的机会。但二叔实在舍不得抛下老婆、孩子自己去享福，所以悄悄地把录取通知书藏了起来。
　　二婶也曾追问过他：“老实说，你到底考上了没有？”他便含糊其辞地说：“考上没考上，还不是一个样儿。”二婶便笑他：“考不上就算了，还嘴硬。你呀，压根儿就不是那块料！”
　　二叔听了只是笑笑，什么也没说。
　　后来，二叔大病了一场。去世前，他对二婶说：“老伴呀，我要走了。把录取通知书给我，我要带着它上路……”二婶这才如梦方醒，顿时便不禁泪如雨下：“我就知道，你是有本事的。你是舍不得咱们这个家，所以骗我啊！唉，你啊！”
　　二叔平静地说：“只要考上了，我的梦想就算是实现了。对我来说，穷家难舍啊……”
　　二叔去世整整10年了。他让我读懂了普通人的爱情，质朴而真挚。
□夏爱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