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窄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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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报业新闻 时间:
2015年09月12日 来源: 南方农村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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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知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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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偏偏马强媳妇还从门边探出头来,冲她矮小的背影喊,娘,酱油让马强傍晚回来时再买,你别乱花钱哦。 插图:知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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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
似乎捡破旧是她能干的也是最有优势的活儿吧。她弓着腰,地上的哪怕是一根细小的铁丝,都逃不过她的眼睛。每天,她见到的破旧明显比别人多,半天下来,推车上堆得跟小山似的。想到那些东西就要兑成钱,变成花花绿绿的钞票,她蹒跚的脚步也就坚定有力了许多。
□宁柏
住的巷道狭窄破落,已有年岁、高矮不一的两排砖房相对而立。房子跟邻里差不多,四五十平方米,用木板隔了三四间。进了门,外间是小厨房,然后是吃饭、看电视的小厅,再进去便是卧室,用帘子将两张床隔着。马大婶跟八九岁的孙子住在一张床,儿子马强夫妇住一张床。由于是住在最西头,早些年马强去要了一板车别人拆迁丢弃的砖头,将围墙和屋墙间那几平方米的地圈了起来,盖上石棉瓦,就多了一个杂物房,还是用木板隔开,外头马强停放人力三轮车,里头堆放着马大婶起早贪黑寻回的瓶瓶罐罐、破铜烂铁。
其实早些年也有机会搬进新房子。浙江人看中了那一片,要开发房地产。有人欢迎,有人反对,反对的那一拨儿,祖辈都住在那儿,有感情了,狮子开大口,对开发商的赔偿不满足。闹得最凶的时候,马强媳妇只穿着碎花内裤,提着一桶粪水候在巷头。过后,有人透了实情,这条巷子能唯一保存下来,并不是马强媳妇有多彪悍,而是人家看见围墙根下站着个腰弓得下巴都快到地上了仍双手撑着膝盖努力让自己显得更强大的老太太,不免心生怜悯。
巷子保存下来了,可好坏每个人心里都清楚。前面新建的楼房越高越漂亮,巷子就越显得低人一等、昏暗不堪。巷子里开始烦躁不安起来,后悔的、埋怨的情绪不断地发酵膨胀,小吵天天有,大闹三六九。
尤其是马强那家。
多是由孩子发起。八九岁,狗都嫌的年纪,看见小伙伴们都住上宽敞明亮的楼房,从学校回来就嘟囔个不停。他那因为提粪水保巷而名声在外的老娘可不爽了,老娘在外头扫大街受人冷眼,回到家还要受你小屁孩的气?马强媳妇便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骂,你想住大房子就问你爸去,看看他今天蹬三轮车挣了多少钱?够不够买卫生间的一个角落?这下,累了一天的马强,连吃饭的胃口都没了,站起来,看这儿不顺眼,看那儿也不顺眼,免不了对母亲的无能发脾气。最终的结果往往是,马大婶揣着两个馒头在怀里,从杂物房里推出捡废旧的小车出去了。巷道坑坑洼洼,箱子里这时就回荡着哐啷哐啷的声响。
偏偏马强媳妇还从门边探出头来,冲她矮小的背影喊,娘,酱油让马强傍晚回来时再买,你别乱花钱哦。
听起来多贴心多孝顺。可马大婶清楚,这是提醒她晚上顺道打酱油回来呢——这女人精明过老猫,每回受儿子的气,就转移到自己男人身上,由木讷的男人把压力转移给老人。她从不与老人正面冲突,落得个孝顺的名声。马大婶快七十了,可心里不糊涂,要不是儿子贪恋你的美艳,就算你长得像花,我老马家也不欢迎你这号人。可门都过了,娃也生了,还能咋样?
马大婶自小腰都弯成弓一样,父亲好不容易给她找了个倒插门的外乡人,可孩子他爹终究受不了别人的冷嘲热讽,落下个种后便不辞而别。马大婶到哪都招人嫌,找不到活儿干,只能捡废品。为了让儿子少受气,趁自己还能挪动,就多去挣钱。一个塑料瓶子赚一毛钱,十个是一块,一百个是十块,一千个是一百块,一万个便是一千块……
一千块能买到一个卫生间吗?
有个好心人告诉她,差远呢!
那得多少钱呐?
好心人伸出五个手指。
五千块?
人家说,五万!
五万?那得捡多少个瓶子啊?她算不过来。悻悻地离开那人,推着车子继续哐啷哐啷地走在大街小巷上。
似乎捡破旧是她能干的也是最有优势的活儿吧。她弓着腰,地上的哪怕是一根细小的铁丝,都逃不过她的眼睛。每天,她见到的破旧明显比别人多,半天下来,推车上堆得跟小山似的。想到那些东西就要兑成钱,变成花花绿绿的钞票,她蹒跚的脚步也就坚定有力了许多。
有一天晚上,孙子少有地到杂物房来,坐在边上看她给各种废旧分门别类。
在学校被欺负了?
孙子说,不是。
被你爸骂了?
没,有妈在,爸敢骂我试试?
她就不理他,弓着腰继续鼓捣她的瓶瓶罐罐、破铜烂铁。
孙子终于忍不住说,奶奶,听人说村里开发那年,你阻拦人家开发。是吧?
别听别人胡说,我一不哭二不闹,谁看见我阻拦啦?我那是站在围墙边下,看着你妈,怕你妈跟人干起来呢。
我只是听人说,是你阻拦的。我倒觉得,那会儿要是跟前边那几条巷子一样,拆了多好,看看人家马子跃家,明亮宽敞,住着舒坦,我真喜欢那样的房子。
马大婶用干枯的手把孙子拉到身边,神秘地对他说,你真喜欢?奶奶给你买。
真的?孙子马上笑了。可是,听说人家在这边已经结束开发了,奶奶你哪来那么多钱?
马大婶指了指堆成小山似的废旧物品,说,那不是钱吗?
孙子哭笑不得,奶奶,这也叫钱吗?说完略带失望地回房看电视去了。
马大婶开始起得比往时更早,回来得也晚,捡到的废旧也比往时多。可有一天她被一辆车撞了。在交警那里,马强气急败坏地大骂那个车主,可交警说,责任在马大婶这边。
开车不看人,能怪老人?马强大声质问。
人家只是直线匀速开车,没想到老人看到马路中间有个瓶子,便走过去捡。
车主补充说,看到老人,我肯定会避让,可是这老太太弓着腰,那么矮小,根本就没看到她,她从一辆小车旁边突然走了出来,哪能来得及避让啊?
马大婶躺在床上,看看儿子,又看看孙子,最后,用微弱的声音对马强说,小房子里……有个……箱子,拿钱去买房子……不够的话,跟你舅借一些,他答应借给咱们……
马强一家冲进杂物房,扒开那堆废旧,在墙根里,找到一个木箱子。打开一看,里面一扎扎地齐整地摆放着很多的百元大钞票。顿时,三人都哭成了泪人,尤其是孙子,搂着奶奶那永远弓着却永不屈服的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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