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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教育,可能培养不出这样的美



南方报业新闻 时间: 2016年11月22日 来源: 南方农村报
作者:李妍

  ←宫殿木匠的工具
  《树之生命木之心》(天地人三卷),【日】盐野米松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理想国2016年10月出版。

  这是一个关于几代日本匠人的故事。他们所从事的行当是“宫殿木匠”——专门修建寺庙建筑的木匠,神圣而又冷僻。
  我们近几年谈起“工匠精神”,往往会想到日本,因为印象中日本的手艺和手艺人更好地留存了下来,足以为镜。但日本是一个早已完成工业化的国家,手艺和手艺人在上世纪60年代便已经经历了生死存亡的时段,很多手艺就在那个过程中消亡了。“宫殿木匠”也在废佛毁释的潮流和现代化过程中风雨飘摇,不复往昔。
  1985年,38岁的写作者盐野米松感受到了这种遗忘与轻视,他开始采访日本各个行当的手艺人,记录下他们的人生。其中,对法隆寺最后一代专职栋梁(大木匠)西冈常一的访谈花费了他最久的时间——前前后后超过了十年。之后,盐野米松又花费数年,采访了西冈常一的徒弟小川三夫,以及小川三夫的徒弟们。
  这些采访,变成了《留住手艺》和《树之生命木之心》等几本书。他所记录下的宫殿木匠这门手艺如何传承的故事,给了我们一个不同的视角,让我们重新看待手艺,也对我们能从另一个视角重新打量自己所身处的现代社会。
  1965年,在一次学校组织的修学旅行中,18岁的高中生小川三夫第一次看到奈良法隆寺的五重塔,这座建造于一千三百年前的木制建筑让他受到了震撼。他想:古人怎么能建造出这么完美的建筑?正面临毕业的小川三夫决定,与其上大学,不如去找地方学习如何能建成这样的塔。他辗转之后找到了法隆寺的大木匠西冈常一,终于成为西冈师傅唯一一个徒弟。
  像这样的师徒传承也许曾经是一件平常而自然的事,但在刚刚举办了1964年东京奥运会的日本,小川三夫的选择完全是“逆流而动”。当时,日本迅速从农业国变为工业国,不仅大批量生产的工业制品在生活中完全替代了手工产品,人们也都去工厂、公司工作,以换取不断增长的现金收入。曾经享有荣光的手工匠人,成了被人遗忘和轻视的群体。
  匠人学徒的日子就更加艰辛——一般认为宫殿木匠需要10年才能学成出师,在这期间,要几乎无休地精进技艺,而只有微薄的津贴。小川三夫入门之后,西冈常一让他做的第一件事是“闭目塞听”地磨工具,“不要看电视,也不要看报纸,一心一意地磨工具就行了”。师傅甚至也并不讲解要磨到什么程度、怎样磨,一切都要边干边学、自己体会。小川三夫就把西冈师傅刨出的一片薄如蝉翼的刨花贴在窗上,比照着它的薄度,不断地磨,不断地刨。
  为什么不是像在学校里那样,先教给方法再去实践?小川三夫对此深有体会,如果先教方法,那这个被告知的方法会一直在脑子里挥之不去,你总会想要向这个方法靠拢,而手艺人首先是靠身体去记住手艺的,其他一切智慧都是多余的。
  这正是西冈常一所推崇的手艺人的智慧与传承。他说“这种智慧不是靠数据来计算的,更没有用文字记载下来的文献,因为这个智慧是不能用语言表达的。它是靠一双手传递到另一双手中的‘手的记忆’。而这正是法隆寺这样的建筑能够维持上千年的根本。”
  在盐野米松的访谈里,西冈常一最喜欢讲树,他说自己“除了了解树,其他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从树的身上学到的东西是我一生的财富”。这早已不仅仅是关于树,也不仅是关于工匠活儿,而是关于人生、关于自然的一切。
  建寺庙要用到高大的扁柏树材,正是有了这种上好的树材,才可能保留下来法隆寺这样的世界最古老的木造建筑。西冈常一说,一个好的木匠,不能只是从木材公司运来的木料开始工作,而要亲身去山林里选材,“不是买木料而是去买一座山”。这样才能知道每一棵树不同的癖性,“树木的性格是各自不同的”。清楚这些,才能根据每棵树材的癖性去使用它。有些木料非常的“有个性”,但是“越是有个性的,生命力也是越顽强的;相反的,没什么个性又温顺的树木,生命力也会越弱,耐用年数也不会长久。”
  他说,木匠的使命是让这些树材在用于建筑之后,获得最大限度的生命。——“如果是千年的树,那你至少要让它再活千年,否则对不起这样的树”。在由西冈常一负责的法隆寺拆修工程中,那些拆下来的已经有千年历史的扁柏树材,有65%都被他重新使用,只更换了大约三分之一的新树材。
  西冈常一说,他祖父那辈人在建造新的寺庙的同时,一定要栽种下新的树苗。这样,让用木头盖的房子维持两百年,两百年后,当年种下的树苗正好长成材了,又可以盖新的房子。但当今的人们再也不会以这样的态度使用资源了。
  盐野米松回顾当年,说日本人当时都忘记了这样的生活状态——一个东西做出来之后,是为了更持久地使用,而是如果旧了或不能用了就直接扔掉,因为这样更便宜。但同时,各种污染、疾病都出现了,充溢着泡沫的河里不再适合游泳,很多孩子得了哮喘,这让他们有了往回看的意识,想起了手艺人们的生活和劳作从来都跟着自然循环的。所以他做的访谈是想留下手工艺人的生活记录,也是想要倡导对生活的原点和本意的追寻。
  盐野米松和小川三夫来到北京的周末,北京笼罩在浓厚的雾霾当中,盐野米松说他记忆中1965年自己到东京上大学的时候,东京的天气便是如此。——更晚开始工业化、消费化的中国,也更晚遇到了类似的问题和困境。这或许也是为什么,《留住手艺》和《树之生命木之心》这样的书,在原版出版后二十余年被介绍到中国,却仿佛正踩在了人们所需要的那个点上。    □李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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