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无小事|
　　她是个业余撰稿人,在报刊上发表了很多文章,有家出版社找到她,为她出了一本散文集。朋友看了这本书,都说它的设计很精美,内容更精彩,她自己也很得意,兴冲冲地把书拿回家去,很想听听母亲的评价,却又假装不在意,随手把它丢在沙发上。
　　母亲果然看见了,她用围裙擦了一下手,戴上老花镜,把书拿起来翻了一会儿,却摇摇头说:“看起来还不错,只可惜是个乱七八糟的出版社。”她气得眼睛几乎冒出火来:“什么叫乱七八糟的出版社?”母亲淡淡地说:“就是这家出版社没有名气呀,说明你写的文章不够好……”出书是多少撰稿人的梦想呀,好不容易才有了一本自己的书,竟然被母亲如此贬低,她把书拿回卧室,“啪”地丢在床上,悄悄流下了委屈的泪水……
　　哭过之后,她打开电脑,继续写字,并且狠狠在心里发誓:“好好写,下一本书,一定要找一家名气大的出版社,免得再被形容为乱七八糟……”
　　女儿是母亲的小棉袄,从小到大,这句话她听别人说过无数次,却从来没有真正感受过。因为,母亲和她,真的很像两只刺猬,稍微靠近一点儿,就会互相伤害。
　　母亲喜欢聊天,有时说起邻居家的孩子,总是无比羡慕地说,谁谁考上了名牌大学,谁谁给父母买了大房子……她听了,冷不丁回一句:“我的确没有考上名牌大学,也没有能力买大房子,你怎么不想想,人家不是官二代就是富二代,我凭什么呀……”
　　她本来也是个聪明的孩子,可惜上学时一心迷恋小说,没有心思好好学习,最终只好勉强上了一所专科学校,这也是母亲一直不能释怀的原因。她当然也觉得遗憾,后悔自己只凭一时痛快,没能够到心仪的大学去上中文系。于是,工作之余,她买了很多文学书籍,甚至自学了大学中文系的全部教材,写了很多读者喜欢的美文,微薄的稿费当然无法实现买大房子的梦想,但她还年轻,一切都有可能……
　　她恋爱了,对方是个挺帅的小伙子,家境富有,对她也很不错。她带他回家,母亲也烧了一大桌子菜,态度却不冷不热。等到男孩离开,母亲迫不及待跑到卧室,打了几通电话,然后把她叫过来说:“小伙子的条件的确不错,可是结婚是要讲究当门户对的,咱们家没有钱,你再看你自己的样子,实在也算不上美女,怎么配得上人家……”
　　哪有母亲这样贬低自己女儿的,她被气坏了,心一横,一定要和那男孩谈恋爱。可惜,两人交往不久,她就意外地发现他用情不专,她不过是他的“备胎”之一。这段恋情,自然不了了之。
　　后来,她才听表姐说,母亲早就打听到了男孩的风流史,又怕她不相信,才故意说她配不上人家。她当然也相信了这种说法,因为当母亲的总不至于拿女儿的终身大事开玩笑,内心深处,她却仍然不能原谅母亲对她的讽刺。
　　不久,又有一个人开始追她,这人个头矮,有些胖,是个公务员,除了死心塌地对她好,别的条件都很一般。母亲看了,反倒十分欢喜,“这孩子让人觉得心里踏实,再说他收入稳定,你跟了他,好歹总能吃得上饭。”她哭笑不得,真想和他一刀两断,转念又想到,婚姻是自己一辈子的事情,没有必要为了母亲的几句话而赌气。
　　于是,她果断地将自己嫁了。
　　母亲渐渐老了,也渐渐不再和她那么对立,只是她的心里一直有着解不开的疙瘩,常常无端地自卑。
　　那次,母亲生病住院,她和丈夫连续几天守在医院里,衣不解带地侍奉。有一天,表姐来医院探望,她和丈夫赶快回家换衣服。丈夫已经下楼了,她转身回去拿一件东西,走到病房门口,却听到母亲正对表姐说:“若若个子高,长得也不赖,还会写书,有哪一点儿比别人差?嫁给他,看起来真有些不般配,委屈这丫头啦!还好,他心肠好,对她也一直那么好,也算弥补了……”
　　她鼻子发酸,当即落下泪来。若若,就是她的小名……
□张军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