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小札|
　　曾绝朱缨吐锦茵,
欲披芳草访遗尘。
秋风忽洒西园泪,
满目山阳笛里人。
——窦牟:奉诚园闻笛

　　古人写诗,有喜欢用典,有喜欢不用典；有爱多用典,也有不爱多用典。
　　除了诗人的习惯爱好不同,也有诗体不同的分别。如竹枝词近民歌,基本不用典。排律因其典重堂皇,就多用典；庙堂歌乐多用典,山水抒情少用典,这又是一种情况。
　　用典是好还是不好,不可一概而论。完全反对用典,未必就是正确的。
　　这里选一首闻笛怀旧的诗,虽只四句,却叠用典故,好不好呢?很好,是善于用典的例子。
　　中唐年间,马燧在平定军阀李灵耀、田悦、李怀光叛乱中,屡立大功,封北平郡王。诗人窦牟曾在他的麾下任职。马燧死后,窦牟重过马氏旧宅,此宅已改为奉诚园,并且荒废了。诗人在凭吊之际,忽然远处传来吹笛之声,更增加他的伤感,因而写了这首诗。
　　第一句用了两个典故。春秋时,楚庄王赐臣下饮酒,忽然灯烛尽灭,暗中有人拉王后的衣襟,王后大怒,把那人的帽带扯下来,告诉楚王查出此人重重惩治。不料楚王不愿臣下因此出丑,即时下令全体参加酒宴者都拉断帽带,然后燃烛继续饮酒。于是,那个打王后主意的人便得以避免惩罚。
　　西汉时,丞相王吉的车夫喝得烂醉,把秽物都吐到车垫上。执法官吏提出惩办。王吉说:这是小事,不必追究。于是醉鬼也免除了责罚。两件事都说明上司对下属的宽宏大量。诗人运用这两个典故,借以比喻自己也曾犯过错误,而又得到马燧的宽恕,因而感激不忘(自然,诗人犯的未必就是好色或酗酒,但也可能与此无关,不必追究)。
　　第二句是说如今自己来到马燧的旧宅,旧宅已经荒废,只见草莱满径,尘土飞扬。
　　第三句的“西园”,原是曹操在邺城建筑的花园。曹丕有“乘辇夜行游,逍遥步西园”的诗句。诗人在这里借用,指的是马燧旧宅。西园荒废已久,如今奉诚园也一样荒废了。在秋风萧瑟中,诗人不禁洒下了怀旧的眼泪。
　　“满目山阳笛里人”又用一个典故:曹魏时,向秀和嵇康、吕安都是好友,嵇康、吕安后来被司马氏杀害,向秀经过他们的山阳旧宅,忆旧伤怀,忽然听到邻家吹笛之声,凄恻难堪,于是写了一首《思旧赋》。这里又是借用,说自己和吕安一样听了笛声,仿佛又看见马燧的形象,如同往日。回想他的功业,和他对自己的好处,更难免于悲恸了。
　　四句诗用了四个典故,于情于事都非常贴切,而自己的怀旧情怀,通过这些典故的运用,也曲折深沉地表达了出来,难怪吴逸一《唐诗正声》评此诗说:“感深知己,一字一泪。叠用故事,略无痕迹,更见炉锤之妙。论其声调,又逼盛唐。”
　　可见典故运用得好,有时比白描的表达力更丰富、更耐人寻味咀嚼。
□刘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