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听风吟|
在坡头地尾,稻草人屡见不鲜。它的支柱乃是竹竿或木棍,稻草乃破衫烂裤之类,其制作手法各地大同小异。稻草人是农夫的朋友,谷物、果蔬常有有鸟类啄食,驱赶无尽。而且人不能老守着菜地、谷田乃至果园。
稻草人只是一个隐喻。譬如一棵树上挂满的果子,只是上帝随手划下的几个圆圈。譬如谷仓、秋天和马匹,不可能顺着歧路回到家乡。无数人在雨中攀登,无数家庭像蜂巢悬挂在树端,这一切跟稻草人无关。只有飞鸟的阴影,才会擦亮它生锈的眼眶。在收获之季,风吹落了果实,瀑布般的麦浪冲垮了田埂。当启明星像螺丝钉拧紧了黎明,当浓雾挟裹着四野,稻草人用什么来证实自己的存在?它的脸是一片虚空,它的四肢塞满了睡眠的稻秆,它的肋骨是十二根被风吹弯的月光。长夜将尽,河流在翻身,鱼类在清洗伤口上的盐。一群飞鸟低低地飞落稻田,露出了狰狞面目。这一切,稻草人在梦中见过。
稻草人徒有人之外形,其实连躯壳也算不上,而仅仅是一个人形儿。但它可以驻守在田地里,如果没有风,可以一动不动,看上去一副严肃的模样。有的稻草人手中拄着木头刀杖以作武器,以加强其恫吓的威力及效果。田野上的稻草人使空旷的天与地变得生动和亲切。有时,我一个人走在山间,看着稻草人煞有介事的装束及没有五官的面目,不禁哑然失笑。我弟弟曾被稻草人吓出了一场病。据他后来说,他看见稻草人在冲着他哈哈大笑。最让人害怕的不是笑声,而是稻草人乐不可支的表情。也许是他于谵妄中出现的幻觉,也许是孩子能通灵,真的看到了另一个维度的事物或者稻草人的魂灵?
稻草人的威严主要是倚靠他的装束,头上的草帽和身上的衣物,至于下半身则太过潦草,通常只是一根木棍或竹竿插于地上。当然,其帽子衣服都不可能起到遮风挡雨的实际作用,也不需要。没有人会怜悯一个稻草人。于是,在几场暴雨或狂风之后,已面目全非,或帽子不翼而飞,或衣服被扯成了布条乃至耷拉下来,脸部遭到损坏,仿佛它的五官要顽强地从稻草中浮现出来,但显得滑稽可笑。只要再加上一阵风,它就可能仆倒在地。它对入侵者(主要是飞鸟)无力驱赶,也发不出声音。甚至,稻草被风一根根从其身躯上抽离、飞扬。一个稻草人最终变得虚空,在空气中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
有的稻草成了忙于筑窠的喜鹊的建筑材料乃至被铺。我亲眼见到两只喜鹊在辛勤地啄稻草人的头部,并将啄松的稻草叼走了。它们在比赛着搬运,要将稻草人完全拆毁?有没有鸟干脆在稻草人的身上筑窠或栖居呢?我就见过一只鸟在稻草人的头上伫立,大声啼叫,拉屎拉尿,旁若无人,而稻草人无动于衷。看来,它们并不畏惧这个有些像人的家伙。稻草人不说话。尽管它鲜明而清晰地表达了农夫对鸟类的态度和意志,却无法阻止一只鸟去啄食田里的谷子或成熟的果子。
□黄金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