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芳菲|
　　秋风起,杨树叶哗啦啦落下来,地上金灿灿一片直晃眼。陈秋分和蓝立夏两家的人都拿起了扫帚,将各自地里的树叶扫回家。树叶可是个好东西,那是羊一冬一春的口粮,就算是羊吃剩下的,还能烧火和沤肥呢。
　　可是那年秋天也真怪,西北风一场接一场,秋分家树上的叶子从枝头跳下来,头也不回地全栽到了相邻的立夏家地里。秋分女人拿着扫帚扒拉了三天,每次都只扫到一小篮。看着立夏女人一车一车地往家拉,秋分女人眼珠子都红了。
　　秋分女人再也忍不住了,拿起耙子就往自己家的地里搂。立夏女人高声喊,哎!哎!看清楚喽,这是谁家的地!
　　秋分女人也高声嚷,你没看到刮的是西北风吗,你地里全是我家的树叶。
　　立夏女人把巴掌拍得脆响,有本事你管住风,让它改了向!
　　秋分女人拍着大腿,说那话就不要脸!
　　立夏女人一蹦老高,你多要脸,你那脸大,全是腚改的。
　　两个女人你一句我一句就骂开了,骂着骂着还嫌不过瘾,都使劲往对方脸上凑,结果就撕巴到一块了。人高马大的秋分女人自然就占了上风,骑到立夏女人身上,将她白晳的脸抓了几道血口子。
　　被众人拉开后,立夏女人哭着骂着回了家。
　　立夏和秋分一块赶集回来的路上,两个男人还商量着后天一起出去打工呢。一进家,女人就扑上来趴到立夏肩头哭得抽抽噎噎,说立夏若不给她出气,不如找根麻绳吊死算了。说着饭也不做,一头栽到床上便再也不往上起了。
　　立夏看到女人那样子心立时揪紧了。立夏想秋分一会儿准带着他女人来赔礼。可是等到太阳偏西了也没见人影,女人还是汤水不进地躺在床上。立夏无奈,只得就着一碟老咸菜喝起了闷酒。
　　酒一杯杯地下了肚,气也一股股地蹿上来,立夏站起身,准备找秋分去说道说道。
　　说道的结果是两个男人打到了一起,立夏抡起铁锹一下砍在秋分腿上,秋分成了瘸子,立夏也因故意伤害罪被关了进去。
　　那年,立夏的女儿蓝棉花和秋分的儿子陈高粱本来都该高考的,结果双双落了榜。
　　后来,赵庄的人常看到陈高粱将锄头扔在一旁,一个人坐在八里河边发呆。
　　八里河水静静地流。水面上跳出了蓝棉花的俏脸,她娇嗔地说,讨厌,谁说要嫁给你啦?水面上又蹦出了陈秋分的老脸,他的脸喝成了猪肝色,将酒瓶子砰地摔在地上,每一个碎片都灼痛了高粱的眼。他咧着大嘴哭着说,陈高粱,你爹的腿是让人生生打断的啊,打断的啊。
　　高粱觉得自己快要爆炸了,捡起一个大土块,使劲朝水里砸去,水里立时出现一个窟窿。他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咬着牙将它撕成碎片,扔进水里,碎片漂着漂着便沉了底,只有河水一如既往地流。
　　蓝棉花赶集卖西瓜,骑着骑着自行车链子断了,只得推着吭哧吭哧地往集上赶。听得后面一阵车铃响,陈高粱停在了她面前,不等她说话,便将两筐西瓜搬到他自己车上,说,骑我的车去吧。散集时,蓝棉花一转身,却发现修好的车子已在她身后了。
　　陈高粱在地里锄地,锄到地头,发现玉米垄里滚着两个绿皮大西瓜。高粱往旁边看看,见棉花正站在西瓜地里望着他。
　　棉花晚上关门时,听得门环响,走出去,高粱正站在门外,见她出来,往她怀里塞一个包裹转身就走。打开来,是一条新裙子,竹叶青色,她最喜欢的颜色。
　　晚上,棉花妈去棉花房里拿东西,见屋里亮着灯,人却不在。棉花妈不放心,在院里找了一圈儿也没见人,便拿起手电筒走出大门。见南面草垛前有两个黑影依偎在一起,拿电灯一照,女的穿条绿裙子,披着长发,正是棉花。
　　棉花妈从地上捡起一根棍子朝男的扔过去,男的哎哟一声就跑了……
　　蓝立夏出来那天又是个秋天,刮起了风,风吹得落叶上下翻飞,一片一片,迷了路一般。蓝棉花站在秋风里,竹叶青色的裙子被风吹起,仿佛蝴蝶的翅膀。
　　立夏被棉花搀着,走了几步,见陈高粱站在不远处。陈高粱走到近前说,叔,你是去医院还是回家?立夏说,回家!我要亲自登门给你爹道歉。这几年来我没睡过一个好觉,临死前总得把心里这个包袱卸下来。
　　立夏女人拉住高粱的手说,孩子,如果时间能回到两年前,我一定把棉花的手放到你手里。
　　高粱和棉花都摇了摇了头。
　　立夏女人蹲下身,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棉花问她怎么啦?她说,这里这么多落叶,终于没人再为它争抢了。
□吴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