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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农村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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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讨债

来源:南方农村报时间:2018年02月06日版次:13

  等到父亲回来的那天,年也就马上到了。        插图:魏克

|家无小事|
  一到年根,父亲就要出门几天讨债。等到回来的那天,年也就马上到了。
  那时,别人家里都在炸丸子、炸藕合、包饺子,我们家却因为缺少了父亲而冷冷清清的,什么也没有准备。父亲一脸的冰霜,让我们知道这一次他又空手而归。母亲什么也没有问,而是开始忙着和面做饺子。家里有让人觉得压抑的沉默。是母亲将馅子和好了,一家人都洗干净了手,坐在桌子旁开始包饺子,那上了冰的空气,才被炉子里热气腾腾的沸水,和一圈圈排成好看的圆形的饺子,给慢慢融化掉。父亲喝了两三盅白酒之后,心胃都暖和了一些,终于有了一些笑颜。一家人谁都不再提及讨债的事,那些欠债讨债的事情,暂且都搁到明年再说吧。
  第二年父亲再去讨债的时候,家里也来了一个邻村讨债的男人。是父亲编筐欠下的树条子的钱,因为筐卖给了收购的人,钱却打了白条,所以父亲也就没办法还种树条人家的钱。那个男人被母亲称作老刘,老刘不怎么爱说话,来我家后,径直就坐在饭桌旁,自己拿筷子和碗盛面条吃。母亲说了几次,父亲出去讨债了,讨债回来有了钱,就给他家送去,但老刘就是不吭声说回去。吃完了饭,老刘还会刷刷自己的碗,放回碗柜里。而后他便坐在院子里,倚着墙根眯眼晒太阳,好像他是我们家里的某位老爷。
  有时候老刘还会跟我说一会话,我每次都看看母亲的脸色,如果母亲朝我瞪眼,我就赶紧溜掉,任老刘手里有什么宝贝诱惑我,也不上前靠近。如果母亲和颜悦色,她自己也跟老刘唠嗑说一些闲话,我也会放松了警惕,回答老刘的诸如学习啊考试啊之类的问题。我从老刘跟母亲的唠嗑中,知道老刘家的女儿,跟我一样大。他也正和父亲一样,愁着明年开春上学时孩子的学费问题。母亲听了这话,吓一跳,赶紧将问题朝别的与钱无关的方向上引。可惜,老刘已经打开了话匣子,即便母亲不搭理,他也继续喋喋不休地说下去。而我,就倚在墙根旁,一个人孤独地玩着纸牌。老刘大约从我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家的孩子,他忽然间变得内心柔软起来,还教我叠复杂的纸牌,或者青蛙天鹅之类的纸玩具。有时候我还会跟他争执几句,抱怨他叠的没我好。老刘这个时候就呵呵笑起来,好像他在陪着自己家的姑娘玩一样。冬日的阳光暖暖的,晒得脊背有微微的烫。鸡们在院子里奔跑,拉着新鲜的粪便。猪圈里已经有了新的小猪,不过只有两头,应景一样点缀着这个寂寞的院子。
  老刘终于没有父亲的耐心,住了三四日之后,便卷铺盖回了家。那时,村子里已经稀稀拉拉地有了小年的鞭炮声。我和母亲将老刘送出门去,母亲带着歉疚的笑,让他慢走。老刘挥挥手,叹一口气,说:等老王回来,好歹,有了钱,给我送一些吧,就算大家都过个好年不是?母亲再一次谦卑地点点头,说放心吧,一定一定。我不知为何,看着老刘佝偻的腰,忽然间有些难过,好像少了一个陪我玩纸牌的小伙伴一样。
  每年的春节,大人们都玩这些躲猫猫的游戏。有时候,讨债的和欠债的,会在巷子口碰了头,彼此都叹着气,抱怨着不好的年景和总是拿不到的钱。小孩子们也便在大人的愁闷中,心事重重着,过早地感知着那不属于童年的生活的艰辛。我盼着过年的时候有新衣服,新文具,新鞋子,可是这些,都在欠债人那里,要看欠债人的脸色。我知道也一定有一个跟我一样的小孩,在等着父亲将钱还给他们家,他也会忧心忡忡地等着除夕那一天的到来吗?会和我一样,站在巷子口翘首期盼着自己的父亲吗?我真希望能见一见那个小孩,将心里相似的烦恼,讲述给他,或许我们两个人,还会倚在墙根上,玩一会弹球,踢一会毽子,然后就拍拍屁股上的尘土,回家等各自的父亲讨债回来。        □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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