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为何物|
　　秋雨绵绵,下得人头疼。唯独土豆觉得,这雨温柔如女人的发丝。
　　当土豆那么以为的时候,老婆是浑然不知的,因为土豆心里的发丝和老婆无关,那是土豆发小儿的。
　　秋雨吧嗒吧嗒炒黄豆似的落在屋檐上,偏偏隔壁夫妻吵架,分贝比雨声还大,土豆老婆站在屋檐下拍拍身上的围裙,丢了句,真是吵死人不偿命。
　　老婆那么说的时候,土豆正坐在屋檐下石凳上,望着弥天盖地的秋雨抽烟,抽着抽着嘴角向上一扬,不禁笑出声来。那笑声从鼻腔里出来,短促却温柔,不偏不倚,恰好压准了老婆骂街的尾音。
　　老婆回头看看土豆,轻声嘀咕,听人吵架还能笑得出来。
　　老婆拍拍围裙自顾进屋了,土豆并未察觉老婆的去向,仿佛老婆比这秋雨还透明还无形的,土豆更没有听到隔壁的吵架声。
　　土豆继续沉浸在秋雨里,越发觉得空气里到处弥漫着甜丝丝的味道,甜得土豆黝黑的脸也渐渐涨红了。这一切,都是因为得到一个消息:发小儿要回来了。
　　发小儿并不回小镇,发小儿回县城,土豆刚知道的时候有一点点失落,紧接着就“归心似箭”了,好像一秒也不能等地想见到多年未见的发小儿,掰着手指头熬过每一个约定见面前的日子。
　　自从知道和发小儿真的要见面了,土豆无数次想象发小儿现在的样子和他们见面的情景,因此,吃饭的时候脑海里想着发小儿的样子,干农活儿的时候眼睛里也映着发小儿的样子。可是,日子越近,土豆越犹豫要不要去见发小儿了。土豆开始频繁地照镜子,开始嫌发型太土,嫌皱纹太深,嫌体态发福,甚至嫌家里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老婆问,这是做什么?土豆说,同学会。老婆说,不就同学会吗?搞得跟相亲一样。土豆心想,可不就是跟相亲一样。
　　同学会那天,土豆在镜子前照了又照,头发理了又理,却迟迟没有出门。快中午的时候,土豆才随手拎起一把锄头出门去了。
　　老婆追出去问,你拎把锄头干啥去?
　　土豆说,下地。挖土豆。
　　老婆想,土豆穿得体体面面,是真的去挖土豆了吗?
　　土豆离开家,真的去了田里。土豆坐在田埂上,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烟,手机响了无数遍,土豆都没有看,土豆知道是班长点名发现少了土豆。
　　烟雾弥漫了又散,散了又弥漫,土豆看到烟雾结成发小儿的模样。发小儿长长的辫子在空中舞动,然后是发小儿跳动的身影,时而跳房子,时而踢毽子,时而跳皮筋……土豆还看到一旁傻笑的自己,土豆的笑声和发小儿的笑声慢慢混到一起,应该还有别的同学的笑,但是土豆听不到。发小儿最爱放风筝,乡下一望无际的田野,土豆陪着发小儿跑,发小儿把风筝高高地扬起,放飞。发小儿一路跑,土豆一路追,风筝一路飘,笑声一路飞。可是,突然风筝断了线。发小儿跑着跑着停下来,抬头望着天空。土豆追上去说,别难过,我再给你扎一个。可是,等土豆扎好风筝的时候,发小儿已经跟着父母离开了这个乡下小镇。
　　一年后,发小儿给土豆写来一封信,信里说城里有很多好玩的东西,比如看电影。土豆爬着歪歪扭扭的字回信说,什么是电影?我把风筝扎好了。发小儿来信说,城里没有地方放风筝,她正旅游着呢。土豆去信问,什么是旅游?发小儿来信的字越来越娟秀,信里说,亲人去世她要回老家了。可是,发小儿并没有来找土豆,等土豆拿着信跑到发小儿老宅的时候,发小儿已经回到了城里。发小儿最后来的那封信说,她去更远的地方旅行了。土豆去信问,哪里?可是,土豆再也没有收到发小儿的信,就像风筝断了线。
　　后来,土豆听说发小儿结婚了。
　　后来的后来,土豆和老婆拜了堂。
　　老婆站在田地的那头喊,土豆,天黑了,回家!
　　土豆拧灭了烟,站立起来问,娃子们都放学了吧?
　　老婆走近来,看到空空的地上横着一把锄头。
　　土豆说,我挖几个土豆吧。
　　老婆说,别挖了,只要你回家。
　　土豆说,好,我的婆娘。
□洛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