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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农村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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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鸡记

来源:南方农村报时间:2018年05月05日版次:13
  火鸡无论就其外观及体形来说,都跟我们熟悉的诸种家鸡判若两样。依我后来在动物园看过的鸵鸟及孔雀来看,似介乎于两者之间,让我怀疑它是否相当于家禽里的“骡子”,并非是单独的物种。这当然毫无根据,至少骡子无法生育,火鸡却能繁衍后代。对于村庄来说,火鸡是外来物种,我家里没养过,村庄养火鸡的倒也为数不少。这种巨形家禽一旦在田野上出现,犹如侏罗纪时代的恐龙横行于大地,即使是狮头鹅亦畏其三分。
  火鸡食不厌粗,生长迅速。当三五只火鸡在草地上现身,就如几部小型割草机在轰隆隆地驶过来,寸草不留。这样的庞然大物一旦出现在稻田中,会将稻苗齐根剪除并吞咽。它们犹如重装甲兵,越过陈年篱笆时摧枯拉朽,所向披靡。不是用木头钉成的牢固栅栏,休想阻止火鸡的前进。
  火鸡的冠红艳挺拔如旗,颈部长有一长串嗉子。火鸡冠越长越大,随风吹动,往下耷拉。被称作“鸡冠花”的那种乡间粗生花卉,其命名可能受到火鸡冠的启发。火鸡性本暴烈,鸡冠一旦被孩子触摸,更是怒发冲“冠”,不独颈项间的羽毛根根竖起如箭矢,尾后的翎羽更像一把折叠的雨伞“啪”地打开。这就是火鸡开屏,色彩斑斓,辉煌艳丽。这也是它跟孔雀的相似之处。一帮孩子常围着火鸡群追逐,冒着被其利喙啄得鲜血淋漓之厄而去一次又一次地触摸其冠冕,就是为了目睹其开屏取乐。火鸡的怒气渐消,团扇似的尾屏又缓慢地合拢,收束如折扇。那些孩子的骚扰无疑让火鸡苦不堪言,在那帮孩子当中,曾有我的身影。
  年少时干的荒唐事太多了,触怒火鸡取乐,比跟狮头鹅打架及跟鬼落山私人果园的看家狗相赛竞,都更具乐趣和刺激。像火鸡这样的奇异之物,我们接触得太少。摸火鸡的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一扇奇异而多彩的门,而尚未等我走到“门”边,它已合拢了。那扇门就在无数次开与合之间,让我窥见了某些神秘事物而不能触及。伴随着火鸡愤怒地打开羽屏的是孩子天真而邪恶的轰然大笑。据说孔雀开屏是为了炫耀美貌以求偶,或开合于心情舒畅之际。火鸡开屏似不在此列,不过,此乃被迫开屏,可能是表达怒火或耀武扬威。但一只再强壮的火鸡,也无法使一个少年感到威胁。
  那天午后,阳光被微风摊得更薄、更细,如丝绒如粉末从天上洒落。几只火鸡在秋收后的稻田上踱步并觅食,它们胸有成竹,从容不迫,它们在享受那一刻的阳光、清风和悠闲。即使在黄昏就要被屠刀割断脖颈,也会保持那种平静和喜悦。突然,带头的火鸡嘎嘎地鸣叫,尾后的翎羽缓慢而准确地打开,羽毛一根接着一根,不会遗漏任何一根纤小的翎毛,直至撑成了接近于圆满的花团锦簇的大团扇。后头的几只火鸡也跟着开屏,其中一只火鸡的屏有一个尖削的小缺口,彼处有三四根翎羽曾被阿牛强行拔下并插到了他的草帽上去。那群开屏的火鸡长时间保持着这个姿势,雄视阔步,往前踏进,似乎遗忘了觅食而彼此沉醉于对方的美丽与气度。一直踱到稻田的尽头,才纷纷收屏。
  那瞬间,我被一股无法说清的力量击中了心灵,原来火鸡自动开屏是如此喜悦,那就是生命与美的力量。这在我心里留下长久的震荡。一个人要学会尊重他的同类固不容易,而要学会尊重一只家禽就更难了。这需要某个奇妙的契机或受到神秘的教育。      □黄金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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