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晚上睡觉时,梁忠辉都要把房门反锁,或者用玻璃瓶顶在门口,这样儿子梁宇进来时,他就可以第一时间醒来。
　　“总有一天我会了结你。”17岁的儿子,恶狠狠地盯着他,说出的话让他脊背生寒。这一幕像巨大的阴影,在梁忠辉心中盘亘,他真怕儿子趁他熟睡后,拿刀刺向他的胸口。心理咨询师认为,梁宇已经出现反社会倾向,这意味着,他很可能具有杀人的冲动,成为一枚危险的炸弹。
　　这个17岁的少年,是直接送入监狱,还是通过帮教拯救?深圳市检察院“未成年人检察工作办公室”(下简称“未检办”)通过一系列手段,成功助他解开心结,回归正途。
心结
不被信任父子关系差
　　梁宇出生在一个江南的农村,一岁半时,父母因感情不和离异,打从记事起,家中就只有他与父亲梁忠辉。小时候的梁宇是村里出名的捣蛋鬼,为此没少挨父亲的打。8岁那年,村里有人丢了东西,淘气的梁宇成了怀疑对象。面对村民的指责,家人也认为是梁宇干的。为了自证清白,梁宇一时冲动,拿起一瓶农药喝了下去。
　　被送去抢救的梁宇捡回了一条命,但医生说,他喝下的农药,可能会导致不可逆的肺纤维化。梁忠辉以为儿子命不久矣,索性让他休了学。
　　后来,梁宇跟着梁忠辉到深圳打工。喜欢小动物的他从朋友那里领养了一只狗,梁忠辉不让他养,两人为此事一直僵持着。随着气温越来越高,狗得了皮肤病,难闻的气味与成片的小飞虫,让有洁癖的梁忠辉无法忍受。
　　“说!你要狗还是要我!”梁忠辉冲梁宇吼。“我要狗!”梁宇也硬硬地顶了回去。梁忠辉气得冲进厨房,拿了菜刀,当着儿子面,对着狗砍了下去。
　　这个残忍的举动,将脆弱的父子关系摧毁殆尽。
　　梁宇决定报复梁忠辉。他想通过犯罪,来让父亲出丑。2017年,梁宇因偷窃4000余元人民币,被警方抓获。

愿望
想学汽修想要有个家
　　为了挽救涉罪未深的未成年人,检察院可通过附加条件不起诉,在考察期内对其进行帮教。深圳市检察院未检办负责人海广云介入了该案。
　　没见面之前,海广云就听说这个少年“很难搞”。一个星期二的上午,海广云见到了梁宇,她打量了眼前这个一米八几的少年,向他打招呼说:“你还挺帅的嘛,将来想做什么?”梁宇冷冰冰地回道:“跟你没关系。”
　　深圳市检察院请深圳大学的心理老师对梁宇进行心理测评。结果提示,梁宇已呈现出反社会人格倾向,内心还有一个藏了多年的心结——他一直怀疑自己肺部已纤维化,是一个没有将来的人。
　　海广云带梁宇去医院体检,结果显示肺部正常。原来当年梁宇拿的是一个近空的农药瓶子,他嫌农药难喝,还在里面掺了豆奶,服毒量较小。得知肺没事,梁宇非常高兴,海广云问:“现在可以告诉我,将来想做什么了吧?”这次梁宇回答她:“想学汽修。”
　　深圳检察院有搭建好的劳动技能培训平台,梁宇去学校报名时,收到了一张小卡片,可以填写自己的愿望。梁宇在上面写了三个字:有个家。落款是天仅,意思是,世上仅有一个我。
　　海广云犯难了,这样的愿望,只有梁忠辉能帮他实现。但对儿子的愿望,梁忠辉表现得很冷漠。
　　愤怒和失望的梁宇,将户口簿上父亲那一页撕得粉碎。第二天,海广云把碎片摆在了梁忠辉面前。梁忠辉说:“留着这些干什么,有空我要去重新补办。”海广云说:“户口簿撕碎了可以补办,父子感情碎了怎么办?”梁忠辉不吱声了。
　　海广云要求,梁忠辉也要接受检察院的心理干预。
调解
让父亲儿子坚持通话
　　开学季里,新生们将迎来军训,8岁就休学的梁宇对集体生活表现出极大的不适应,考虑到梁宇的实际情况,学校对梁宇的课程进行了调整。但没过多久,他又提出要退学,除了把学校批评得一无是处,他还质问海广云:“你们给我找的是什么破学校?”海广云回复他:“我们做我们该做的,你也要承担你自己的责任。”
　　梁宇没再吭声,几天后,他问海广云能否借自己1000块钱,刚退学又不想回家,经济上有点困难。海广云说,借钱可以,但必须到福利院参加义工活动,梁宇不情不愿地去了。
　　梁忠辉每周接受一次心理干预。心理老师布置的作业是“跟儿子打一次10分钟的电话,不到10分钟不能挂断”。梁忠辉拿起手机,想到的只有“你在哪里”“跟谁在一起”之类的话题,勉强打完10分钟,老师问他有什么感觉,他说儿子很讨厌。
　　“那前妻在你心中是什么地位?”心理老师又问。梁忠辉说,前妻在他记忆中不存在。“一个曾和你结过婚、生过孩子的人,怎么会不存在呢?”心理老师说,这是最可怕的一种人际关系,为了解开心结,心理老师给梁忠辉布置了一份作业:给前妻写一封信,写离婚后发生的一切。
　　这封信梁忠辉写了近半个多月,在对过往的回忆中,他意识到,儿子变成这样,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再次给梁宇打电话时,心理老师要求将时间延长到20分钟。随着一周一周的累加,父子通话时间越来越长。持续两三个月后,海广云问他:“跟儿子打电话是什么感觉?”梁忠辉说:“挺温暖的。”
　　“你要记住这种感觉。”海广云说,“你们是血脉相连的父子,不是陌生人。”
结局
与父亲和解返乡创业
　　梁宇18岁生日那天,在海广云的帮助下,梁忠辉为儿子策划了一个生日会,还专门买了一块他很想要的手表,作为成年的生日礼物。大家起哄让梁宇与梁忠辉拥抱,两人别扭地抱了一下。这是除挨打外,父子俩为数不多的肢体接触。
　　深圳检察院安排了最后一次心理干预,需要父子两人一起参加。梁宇向父亲诉说了自己藏在心底许久的委屈。在长谈中,梁宇敞开心扉,亲情的抚慰,让他有了改变的力量。
　　考察期结束后,鉴于梁宇的悔罪表现,检察院依法作出不起诉决定。梁宇回到了江南故乡,他想在那里重新开始。
　　今年1月份,梁宇又回来了,在电话里问海广云,能不能一起吃个饭,要还她的1000元。顿了一下,他又羞赧地问:“我能不能多带一个人参加?”
　　原来,梁宇回到故乡,不仅经营起了自己的事业,还将女朋友追了回来。那天他穿着正装,戴着父亲送的手表,精神抖擞地出现在海广云面前。他问海广云,什么时候再去福利院,他买了两个篮球做礼物,想看看那里的孩子们。
　　海广云想,他已经重新出发了。　(梁忠辉、梁宇均为化名)
司法观察
解决青少年犯罪问题要给他们改变的力量
　　深圳每年涉嫌犯罪的未成年人将近有1000人,这些孩子大多在16至18周岁,正处于人生的关键时期。如果能对他们给予及时的教育和挽救,将会增加社会安定的因素,否则,他们将沉陷在犯罪的泥潭中,给社会造成更大的危害。以海广云为代表的深圳未检部门检察官,正是通过唤起这些孩子内心自我价值的觉醒,让他们产生改变的力量。
　　在海广云看来,走上犯罪道路的孩子,背后的共性是家庭教育的严重缺失,而学校重“读书”轻“育人”的培养方式,也使这些孩子误入歧途后,往往越陷越深。让海广云更担心的是未成年人犯罪的高峰尚未来临。随着互联网的高速发展,良莠不齐的信息,混杂着不同的价值取向,爆炸般呈现在新一代未成年人面前。“这些孩子像在污泥中成长,难以想象他们会受到什么样的影响。”海广云说,从源头上解决青少年犯罪问题,仅靠检察院的力量远远不够。不仅要从根源上净化社会环境,加强社会舆论引导,对网络进行分级管理,学校还要承担起“育人”职责,对成绩不好的所谓“坏孩子”,设置专门的心理咨询室,帮助他们健康成长。而父母作为孩子的第一任老师,要懂得尊重自己的孩子,给孩子充分的爱与包容。
□据《南方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