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见他奶奶要背我回房间,他便“噔噔噔”快步奔到前面去——还没搞清楚到底想干啥,他“啪”一下开了我房间的灯就跑了。小时候,我一说:“儒儒我爱你。”他就会说:“姑姑我也爱你。”现在我要再说这句话,他会说:“嗯,这个嘛……”
　　那次是2015年清明回乡祭祖,一停车,他第一个从右边车门跳下去,跑到我这边,站在车门旁看着我,我突然冒出逗他一下的念头,便笑眯眯对他说:“嘿,你抱我下车,好不好?”
　　他不假思索地说:“好啊。”在场的人没想到他居然这么爽快就答应了,都有点反应不过来,纷纷把视线转向他,看他接下来怎么做。他注意到大家对他的关注度瞬间到了顶点,大概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脸上立刻显出犹豫的神色,有点尴尬地笑笑,低头略作沉吟状,再抬起头看我,举起自己的左手指着右肩说:“我这里痛,以后再抱吧。”边说边转过身去,一溜烟不见了人影。
　　以后遇到类似的情况,他不再需要装手疼和逃跑了。那一次之后他无师自通琢磨出一个万试万灵的标准答案,让他看上去成熟稳重多了。每次我故意逗他,建议他干一些超出他年龄和能力范围的事,他会慢吞吞地说:“要再等等,我现在还小嘛,我才四岁半……”或者是:“我现在还小,才五岁……”
　　他更小的时候,仿佛是三岁左右,有一次从幼儿园放学,小脸满是委屈,进门也不像平时那样大声地把人逐一叫个遍,而是径直跑到洗手间,出来后跑我身边哭着嘟囔了一句什么。他爷爷一见宝贝孙子的样子,赶紧凑过来,他马上又对他爷爷说了同一句话,并且抱着爷爷痛哭起来。我终于听清楚了,原来他说:“老师批评我了。”我说:“为什么老师批评你了?”他说:“因为我不听老师的话。”我们都笑了,问:“那你干吗不听老师话了?”他万分委屈地说:“因为老师不听我的话……”
　　他如此之小,仿佛一个尚未开启的世界,像他这个年龄的孩子,大多被大人们捧在手心怕融了化了。我们家这个小男子汉,自小看着小姐姐当起家里的小助手,幼小的心里,对为他人服务自然也有点概念的。于是,便有了很多为我做的,既破天荒,且又牛的事。
　　某天下午他从幼儿园放学后按照惯例,拿了玩具到我房间,跟我打个招呼后就在窗台边上独自玩起来。我对着电脑写着东西,听他把牛奶喝得咕噜咕噜响,突然就饿慌了。我说:“宝宝你可以给姑姑拿点饼干吗?姑姑肚子好饿。”他边玩边慢悠悠地回答:“没问题。”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说:“要快点哦,姑姑好饿。”他这才放下手里的玩具,走到电视柜前,从饼干袋拿出一包饼干,又到旁边的柜子前,打开比他高半个头的抽屉,把手伸进去捞出剪刀,背过身,用上身把抽屉用力撞回去,走回窗台,用剪刀剪饼干的包装。剪不动,于是挺胸收腹拿出喝奶的劲来撕——包装袋仍然纹丝不动。我说:“宝宝拿来吧,姑姑试试。”他却又转身回去,把我平时放饼干的小铁罐也一起拿了来,放在电脑桌上,再试着连包装把饼干折断(我平时吃饼干习惯把苏打饼干折成两半放小铁盒里,没想他竟也记心里),我说:“宝宝,让姑姑试试剪吧。”他把剪刀给我,很快,他就发现他的姑姑并不比他更高明——剪刀实在有点钝,他于是建议:“不如我们去找奶奶吧。”我说:“奶奶在忙,你去找爷爷帮忙吧。”他说了声好就捧着饼干和剪刀,小铁罐出去了。一会儿,他拿着小铁罐回来,他喜欢吃饼干我是知道的,当时他咳嗽还没完全好,我就说:“你咳嗽不能吃饼干哦。”他拿起一点饼干碎说:“我吃这些软的(小铁罐里原来剩下的一丁点饼干屑)。”接着他拿了一块饼干塞到我嘴里。我一眼看到电脑桌上有两小块饼干,以为他留给我的,就叫他把那两块也放进小铁罐,没想他说:“是刚才掉地上的。”我说:“没关系吧,地板刚刚拖过。”没想他一下子急了,一本正经地说:“不行,很脏的。”一手捡起那两块小饼干,拿垃圾桶扔了。
　　那天吃饭前,我提议他试试推我出去,没想到他爽快地答应了。接着开始收拾窗台上的玩具,拿出去放到客房他放玩具的地方,再跑回来熟练地松开轮椅的手刹,蹲下身去把我的右脚小心翼翼地捧着放到脚踏上(左脚我自己放好了),开始歪歪扭扭地把我往客厅推,我们边往客厅前进边异口同声说:“小心撞墙小心撞墙……”
　　有时候我躺在床上看书,他爱爬上来,头枕在我的大腿上,玩他的玩具。后来妈妈不让他爬我床上去玩,嫌他到处乱坐乱躺,身上衣服脏。他就坐在窗台上,看他的书,玩他的东西。有时候我冷了,又懒得动,就让他给我盖个空调被,他也很守规矩,绝不爬上床,踮起脚尖绕着床转,一点一点把被子往我身上铺过去。有一次我看他整得手忙脚乱,就说:“宝宝你爬上来吧,这样才容易哦。”他马上说:“不行,奶奶知道了怎么办?”
　　他五岁后,寒暑假我会跟廷廷说,平时我教她知识,现在我忙,轮到她给弟弟读故事,教读《弟子规》和英语单词。姐姐是认真之人,每次总是执行得很一本正经。于是,一个被弟弟气哭,一个被姐姐骂哭,这样的事,也是偶有发生的。
　　有一天,小姐弟俩在我房间学习,我在外面上课,突然发现他什么时候耷拉着脑袋,默默地站在我身边。
　　我说:“弟弟你怎么啦?”他不吭声,扁起嘴,开始揉眼睛。我说:“姐姐批评你了吧?”
　　他摇头,继续揉——还真是好孩子,不肯在背后说姐姐坏话。
　　“你做错事了?”继续摇头。
　　“再揉眼睛,小虫虫就要跑进眼睛里去了哦,别揉了……是不是英语单词没学会?”
　　“姑姑,英语真的很难学……”戳中要点,眼睛开始有泪花出,不揉了。
　　“好吧,今天你学了几个单词?”他看着我,举起一个手指。
　　“你读给姑姑听听。”
　　“C-A-T-cat”
　　“很好呀,读得很标准。那好吧,今天我们不学英语了,去玩吧。”听到这句话,刚才的无精打采烟消云散,立刻生龙活虎起来。
　　这时候,小姐姐也黑着脸从里面走出来了……
　　兴致来了他也是爱学习的,只要一写了字,便恨不得敲锣打鼓让全世界知道,一定要求拍图发到微信群让爸爸妈妈看,大人如果没空理他,就自己拿了手机,自己拍,自己发。他最喜欢读的书是我从台湾给他买回来的《一百个国家的一百个故事》,里面有个讲刚果树懒的,他最感兴趣,每次打开书必然要翻到那一页去重温一遍,边看边一个人咯咯地笑不停。有一阵子他随便逮着谁都一脸故作神秘地问,你知道世界上最懒惰的动物是什么吗?被问的人都很配合,笑嘻嘻地说不知道。于是他就得意洋洋地说是树懒,并且马上解释说,因为它们十五天才拉一次臭臭,嗯,好臭好臭,说完就哈哈大笑。最近,我们楼上装修,整天吵得人头晕脑胀,他又开始喜欢读关于奥地利的《古典乐和狗粪的战争》那一章。内容说的是奥地利养狗人多,满街狗屎,他们发明的狗屎吸入器噪音太大,使得人们根本无法静下心来欣赏古典音乐。每次楼上电钻声一起来,他就说,楼上的叔叔又开狗屎吸入器了。
　　心情好的时候,他会做很多让人窝心的事,例如见他奶奶蹲着干活,会拿了小凳子往奶奶身后靠,说,奶奶,你坐。有时见他奶奶要背我回房间,他便“噔噔噔”快步奔到前面去——还没搞清楚到底想干啥,他“啪”一下开了我房间的灯就跑了。小时候,我一说:“儒儒我爱你。”他就会说:“姑姑我也爱你。”现在我要再说这句话,他会说:“嗯,这个嘛……”凭良心说,五岁半的林彦儒宝宝还是很会说甜言蜜语的,例如会突然拦着正在干活的妈妈和我,郑重其事地说:“你们放心,以后我会照顾你们的。”　　　　　　　　　　　　　　　　　　　　　　　　　　　□旻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