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芳菲|
　　老大爷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老大娘却开了口,本来还不想收的,可听说这两天有暴雨,不收不行啊,又不好意思再去找你们……
　　秋收的脚步来得快,去得也急,像吹过的一阵风。以前要一个月才能完成的工作量,如今有了收割机,一个星期就搞定了。一望无际的金黄的田野,留下光秃秃的稻茬,成群结队的收割机一路“扫荡”而去。
　　此时,崔召民装有收割机的卡车,由儿子驾驶着正在公路上飞驰。他坐在副驾驶室里,望着两边快速隐去的农田,情不自禁地挥手道,明年再会!
　　忽然手机响了,崔召民急忙接听,对方自称是金沟村的卢主任,他首先问崔召民现在在什么位置。崔召民说,我们很快就出重庆辖区,进入川界了。卢主任在电话里轻轻“啊”了一声,糟糕……
　　崔召民忙问,什么事,卢主任?
　　卢主任说,是这样的崔老板,我们村有一户村民买错了稻种,比一般的稻谷晚熟几天,现在才勉强可以收割,需要收割机支持,只是你们已经走了。
　　没问题,我们马上回去。崔召民当即吩咐儿子道,前面找个地方掉头,我们回去。
　　儿子有些犹豫说,爸,没这个必要吧?我们都走这么远了,况且金沟村那地方太偏僻。
　　崔召民说,干我们这行,走千家万户,讲究有求必应,不能丢了信誉。
　　回到金沟村时,已是午后了。卢主任慌慌张张跑到崔召民面前,难为情地说,还真的回来了,只是遇到点儿麻烦……
　　崔召民忙问什么情况。卢主任忙解释说,这户人家是我们村的特困户,两个孤寡老人,他们有个儿子指望不上,外出鬼混一直没回家……村里想帮忙他们收稻谷,可年轻力壮的都外出打工了,我们就想到了你的收割机,由村里出钱帮他收割。但这老头儿太倔,硬说稻谷没有成熟,还要等两天。你看这样好不好,你们就委屈两天,我们适当给你们点儿补助……
　　崔召民犯了难。不过也实在不好拒绝,沉吟一会儿后,还是答应了。看看不远处有个鱼塘,他决定到那里暂时住下来。
　　卢主任走后,儿子埋怨道,爸,凭啥要答应他,如果马上割稻还可以,要等两天,啥概念?时间就是金钱,损失好几千啊!
　　崔召民说,我们出来支农,政府给补贴,过路费全免,不能光顾着挣钱。
　　不为了挣钱,我们千里迢迢跑过来干啥?待在家里多自在!儿子抢白道。
　　崔召民来自江苏徐州。那年,他到处凑钱买了一台久保田收割机和一辆卡车,带领儿子儿媳加入到收割大军中,去各地帮着抢收小麦和稻谷,撵着季节的脚步跑,走南闯北,风餐露宿,挣点儿辛苦钱。
　　多年积累下来的经验,崔召民早把不同地域的粮食成熟期牢记于心,知道该什么时候出发,先到什么地方收割,放心大胆地安排日程。他做事认真负责,所到之处,给人留下好印象,请他的人特别多。
　　金沟村地处川渝交界位置,属丘陵地带,坡高沟深,道路崎岖,一般的收割机都不愿到此作业。但崔召民不嫌弃,认为请者为贵,有人喊就是他最大的荣耀。几天前,他到金沟村收完了大部分稻田,出村时,没听说还有人家需要收割机,谁知今天出省界了,又……
　　初秋的太阳仍然热辣辣的,像一个光着身子的孩子,调皮地玩着火苗。长期在外日晒雨淋的崔召民,皮肤早已变得黝黑,像油光光的腊肉皮。他顾不得疲劳和饥饿,顶着烈日走到那户老农的稻田,捧起一株株稻穗仔细查看。没错,有一小部分谷粒还是青头,有种必有收,他理解庄稼人的心情。
　　儿子儿媳一直绷着脸,一声不吭。晚上,崔召民让他们钻进驾驶室,开着空调睡凉快觉,自己找一块空地坐下来,望着满天星斗,一支又一支地抽着闷烟。他似乎看见,同行们已经寻找到理想的收割场地,驾驶收割机在宽阔的稻田里来去自如,一沓沓票子滚进腰包……崔召民觉得时间过得好慢,真正体会到了度日如年的滋味。
　　好不容易等到第三天,一大早崔召民和儿子儿媳开着收割机来到稻田边,发现老大爷和老大娘正弓着身子割谷,已经割倒一大片。他们应该是半夜出门的。两个老人都七十岁左右,全身湿漉漉的,裹得像泥人,都分不出鼻子眼睛了。
　　崔召民心里一酸,问,村里不是出钱给你们请了收割机嘛,为啥还要自讨苦吃?
　　老大爷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老大娘却开了口,本来还不想收的,可听说这两天有暴雨,不收不行啊,又不好意思再去找你们……
　　崔召民的眼睛湿润了,叫他们赶快回去准备袋子,马上开始收割。
　　崔召民亲自驾驶收割机,在窄窄的稻田里来回穿梭,两个多小时后,几亩稻谷收割完毕。老大爷感恩不尽,掏出一个小包裹,颤抖着拿出几张皱巴巴的人民币。
　　崔召民没有收,说卢主任交代过了,费用由村上负责。之后他叫儿子把车开出了金沟村,到了高速公路上时,崔召民给卢主任打电话,说自己真的赶时间,才不辞而别。
　　卢主任责怪道,为啥不提前打招呼,还没给工钱呢,还有这两天的误工费。崔召民嘿嘿一笑,朗声道,算了卢主任,只要那老人家年年种稻谷,我就年年替他免费收割。
　　崔召民挂了电话,愉快地吹起了口哨。　　　　　　　　　□宗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