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女人离开我,朝向鲸鱼而去。 插图 知止
当我的女人开始绕着那个庞然大物转起圈来的时候,我就隐约感觉要大事不妙。她花了四分钟时间绕一圈,然后在右胸鳍前停了下来,那里悬挂的是售价牌。刘安然抬头看一阵鲸鱼,垂头看一阵售价牌。
星期天下午,我跟我的女人刘安然在农工商超市的二楼分手了,就是吴泾镇步行街西口我们经常光顾的那家农工商超市。原本我们只是想去买点儿豆瓣酱跟茄子,晚上好做个茄子煲,但是就在我们走上二楼的时候,事情就变得糟糕无比了。
我们经过楼的收银台,径直去到蔬菜区,在那儿耐心地挑着茄子。但后来我的女人没跟我说上两句话,她那从茄子堆里移上来的目光穿透了我。我好奇地扭转过头去追随她的视线——原来那边摆了一头鲸鱼,威风凛凛地搁浅在那里,占去了店面至少四分之一的空间。我的女人离开我,朝向鲸鱼而去,她的皮肤在暗淡鲸鱼的映衬下闪闪发亮。
我没有理会她,继续挑选晚上的茄子。
当我的女人开始绕着那个庞然大物转起圈来的时候,我就隐约感觉要大事不妙。她花了四分钟时间绕一圈,然后在右胸鳍前停了下来,那里悬挂的是售价牌。刘安然抬头看一阵鲸鱼,垂头看一阵售价牌。几个来回后,刘安然终于决定把我叫过去。我将手中那个掐得奄奄一息的茄子丢回茄子堆里,不安地走了过去。
售价牌是用栗木做成的,上面标着:“蓝鲸,¥29999.00。”当然还有边上硕大的泡沫广告牌:“13.2米长6吨重的日本蓝鲸仅售29999元,会员更能享受85折优惠!!!”
我当即委婉地表示,我们当然是会员,但我们公寓里的旧冰箱实在盛不下这么个大家伙,这是显而易见的。“再说了,家里还剩有精肉呢。”我说。
我的女人根本不予理会,她横抱双臂扭回身来。我知道我的女人被这头该死的鲸鱼打动了,她现在想的已经不是肉末茄子煲而是鱼香茄子煲了。
我只得从牛仔裤后兜里掏出计算器来,给她计算。
我习惯性地先摁下红色的归零键C,“就算我们把冰箱全部腾空也装不下,冰箱一共上下两层,忽略隔板,你看啊,冷冻室是70升……”我摁下7、0,“加上冷藏室139升,”我继续摁下“+”键,然后是1、3、9,计算器随着手指的挪动发出了滴滴的声响。“而这头蓝鲸,”我又摁了一下红键,“长13.2米,重6吨,可以等于……2.78头鲨鱼,又可以等于……87.14条金枪鱼。”
刘安然看也不看计算器,双手松开滑到腰间,拤着。
“行了,别算了,你就说买不买吧。”
最后开诚布公地讲,我简直没有办法说服我的女人。
我只得到收银台去询问二楼唯一的那个超市员工,我问他超市是否可以为我们提供一个冰库,我们每个星期都来割上那么几回(甚至可以每天都来)。当然了,我们不可能只割鲸肉,还会顺便买点儿其他的东西,这样也可以更好地彰显我们作为会员对超市的支持。
“哦,当然,这样我们用不了一年就能升级到白金会员了。”我最后还善意地提醒了这个身着蓝色工服的收银员(他胸牌上的名字是“马可”)。
然而这马可真是个固执的家伙,他坚持说超市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先例,就算是什么金会员都不可能。他最后居然还对我努努嘴,嘲讽我连自己的女人都搞不定。
我气急败坏地离开收银台,快步来到刘安然面前,伸出手想要将她拖曳回家,省得在外边丢人现眼。
“不要碰我!”我的女人尖叫起来,她抱着自己朝后退却。
我惊愕地看着刘安然,她的脸晦暗不明。
刘安然将自己挪到了楼梯口,一个她认为离我足够安全的遥远距离。她站在那里扒拉好头发之后,停了有好一阵儿。
“你不爱我了,我们分手吧。”我的女人说完这句话,就头也不回,噔噔噔噔跑下了楼。
我没有去追刘安然,而是回到了收银台。我靠在那里掏出钱包,愉悦地从里面摸出五张老人头,递给了那个收银员,并且向他致谢,然后向他询问我是否可以在这里抽支烟。
他朝我微笑着,用手指了指边上的蓝色塑料椅,“请便。”他说。我坐到塑料椅上,在那里点燃了烟,在阵阵迷雾中我不由自主地咧嘴微笑。
这个时候我当然不会知道,两周以后和我的女人成双入对的正是这个我支付给他报酬的人;我更不会知道,刘安然也预先为他今天的绝佳表演支付过酬金,她就是那时候认识了他。至于这个收银员什么时候留意到刘安然的,我敢断定是在此之前。
不过即便是这样,我也不会怨恨我身边的这个收银员,因为作为一个收割者,什么都是他应得的酬劳。 □朴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