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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农村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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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握时间的人

来源:南方农村报时间:2018年12月01日版次:13

  那个小小的玩意儿,上了发条,不停地像磨那样转圈。 插图 知止

|小说芳菲|
  上海知青钟建国从开始插队落户起,就失去了对时间的感觉,只分得清白天和夜晚。每天上工收工,都有集体户“革命户长”吹冲锋号。
  集体户的上海知青,谁也没有手表,背地里,大家称革命户长是“掌握时间的人”。
  革命户长是当地社员,由大队党支部指定他担任上海知青集体户的户长,大队称革命户长。上海知青当面叫他“老表户长”。老表户长是个“革命”的老头儿,有个儿子跟钟建国同庚。江西人称老表,带着亲昵的色彩。
  下地干活儿,像冲锋。可是收工,老表户长也吹冲锋号,这也符合上海知青的向往——冲向宿舍吃饭、睡觉,毕竟又饿又累。
  第一年“双抢”,老表户长带领十来个上海知青种二十来亩水稻田。抢收早稻抢种晚稻的季节,田里的水像在灶台上烧着一样,快要沸腾了,而脊背上还有炽热的阳光烤晒。要脱粒、插秧,脱粒用禾桶(木材制作的大箱子,没顶盖),手握一把稻,用力在禾桶内侧甩。一天下来,手痛腰酸。
  深山坳里,冲锋号响彻云霄。有时,天没亮,冲锋号就响了;有时,天亮了也不吹号。不吹,上海知青就不醒,仿佛夜晚延长了。
  晚间,集体户开会学习,学习毛主席“最新指示”。钟建国趁机提了个问题:“时间怎么好像由老表户长说了算?老是冲锋,盲目冲锋。”
  老表户长回答:“雾大,我又没钟表。你们说我是掌握时间的人,其实,我掌握不住时间。为了准时,我常常睡不好觉,有时候,我让老伴儿燃香。我当兵时,出操开饭,就是听‘冲锋号’。”
  老表户长把集体户当成军营了。所说,他复员还乡,要了一个用旧的铜管号。
  本身把握不住时间,怎么通过时间管理集体户呢?钟建国说:“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其实,具体是接受时间‘再教育’。”
  老表户长说:“谁能掌握时间,我就把号子交给谁。”
  钟建国发现,革命的老表,对时间也没了“革命”的劲头。他决定变被动为主动,就写信给上海的父母,要求寄一块手表,以便掌握山沟沟里的时间。一个月后,父亲寄来一个包裹,里边有一块“上海牌”手表,是在机床厂工作的父亲的徒弟贡献出来的。
  钟建国说:“老表户长,有了这个,时间就不模糊了,今后,要按作息时间吹号。”
  老表户长递上铜号,说:“今后你来管时间。”
  钟建国故作谦虚,说:“我们是来接受‘再教育’的,这个号我不能吹,也不会吹。”
  老表户长拍拍胸脯说:“是我任命你掌管时间的,有什么问题,我担着。”
  钟建国学了,还是吹不响号,他就喊。老表户长听见他喊,就吹“冲锋号”。好像接到他的命令那样,他发现老表户长恭敬起来,他知道不是对他,而是对表,那个小小的玩意儿,上了发条,竟不停地像磨那样转圈儿,表蒙子里显示着时间。
  小小的山村,从此结束了没有计时器的年代。1978年,上海知青返城。钟建国要把在山沟里走了六年的手表送给老表户长。老表户长置办了一八仙卓的饭菜,拉着钟建国的手,说:“掌握时间的人要走了。”
  煤油灯将气球着手的两人的身影映在茅草屋顶,仿佛两个人轻轻地飘了起来。
  钟建国说:“掌握时间的不是我,而是表。这手表,留作纪念。”
  老表户长敬了酒,说:“现在几点了?”
  钟建国看了看表,说:“再有一刻钟,就是零点。”
  老表户长摘下墙上的铜号,对着敞开的屋门,吹响了冲锋号。
  钟建国听见翅膀的拍击声,是院子中央的大树上的鸟惊飞了。不过,恍惚中,他觉得那是一树梨纷纷飞起,飞向山沟上繁星闪烁的夜空。
  第二天日出,钟建国听见了冲锋号,他扛起了行李。老表户长赶的牛车已等在门口,他把铜号交给钟建国。
  钟建国说:“不好意思,这么多年,我还是吹不好冲锋号。”
  老表户长说:“带上,看见它就会想到我。”
  返沪多年,铜号始终挂在钟建国床头的墙壁上。大概是幻听,钟建国时常听见冲锋号声,它随时会响起。
□谢志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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