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早上的五点钟,他准时起床,把中药泡上,然后做早饭,六点钟点火,先用大火把中药煮开,再用中火熬制,四十分钟后,把中药滗出倒进碗中,加水,再熬煮三十分钟,再倒出。
看着那乌黑浑浊的一大碗中药,他也会觉得苦涩,但因为心里有期待,就觉得中药是甜的。
喊她起床是件困难的事,因为关节疼痛,晨起时她的双腿肿得很厉害,他需要扳着她的腿运动二十分钟,然后才能扶着她坐起来。
陪她吃过早饭后,他就捧着那碗乌黑浑浊的中药到她的床前,还是那句话:“快喝了吧,喝了你就会好了。”她不说话,只是微笑地看着他,捧起中药,一口气喝完,好像那是一碗蜂蜜。
这样的中药,他熬了二十年,她也喝了二十年。我曾经质疑过,这种明明知道去不了根的病症,为什么在他们看来是充满希望,完全可以治好的呢?
我曾经问过他,要是一直治不好怎么办?中药要一直熬下去吗?他坚定地说,只要有一点希望,我就一直熬。
我也曾经问过她,那种中药,就真的不苦吗?她微笑着说,他花了那么多时间熬的,我觉得很好喝。
我已经算不清楚中药他去买了多少副,熬药的砂锅用了多少个,更不清楚她喝下了多少碗中药。只知道,从我记事的那天起,每天都是这样,重复着前一天的苦涩,重复着前一天的语言,重复着前一天的熬制过程。
我并不是个悲观的人,也并不是个不孝顺的人,但看着她二十年来,依旧疼痛,依旧被关节炎折磨,我会质疑这样的中药到底有用吗?
我并不是个没有耐心的人,也并不是个绝望的人,但看着他二十年了,依旧重复熬制过程,依旧像个孩子似的坚信,会有好起来的那一天,我会矛盾到底要不要告诉他,这种病真的去不了根?
是的,我在这样的矛盾中困惑了二十年,一直不知道到底要不要告诉他们,一直不知道我告诉了他们,会不会从此断绝了他们的希望,关于康复的希望,关于爱情的希望。
也许,总有些东西是我理解不了的,总有些东西是我不能触碰的,就像,我的父亲,二十年如一日,熬制中药,期盼能给自己病痛的妻带来康复的希望;就像,我的母亲,二十年如一日,喝着中药,坚信自己总能有健康地陪着父亲的那一天。
我相信,他们的爱情,不是挂在嘴边的,我从来没有听到他们和对方说,我爱你,但他们的爱情,落实在每一天的生活中,隐藏在那二十年间精心熬煮出来的中药里。
那么,就让我和他们一样坚信:我们一家三口总会守望美好幸福,总能凝望天长地久,总能看到梦想成真的那一天。 □雨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