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凛冽,我的心却暖暖的。 插图 魏克
在一个小包间吃的饭。菜不多,但很精致。副总向父亲敬酒,父亲有些诚惶诚恐,要站起来,被副总伸手摁住了。儿子看着父亲,涨红着脸,看起来比父亲还紧张。
那时我在一家酒店做大堂经理。见到那对父子,是在秋天。
他们从旋转门进来,提着大包小包,父亲肩上还扛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尼龙袋。两侧的迎宾小姐一鞠躬,一声“您好,欢迎光临”,似乎把他们吓了一跳。父亲有些局促,点了下头,也回了一声“您好”。儿子不作声,脸却有些红。
父亲大概五十多岁,一脸风霜,衣服有些旧,但洗得很干净。儿子十八九岁,一身崭新的运动装,神情有些腼腆。
我走过去问:“你们要住宿吗?”父亲放下肩扛手提的行李,急急摆手说:“不住,不住,我只是想领着孩子进来看看。一会就走。”见我有些疑惑,又说:“我是送孩子来上大学的。”
附近有几所大学,正是开学季,那几天大部分房间都住着来送孩子的家长。
“您不住宿?”我又确认一下。
“不住,不住,我已经买好了票,把孩子送好后,晚上就赶回去。”
“哦,是这样,您是走累了,进来歇歇吧?”我便引导他们去坐大堂里的沙发。
“不坐了,不坐了,我就是想领孩子进来看看。十年前,盖这个酒店时,我在这里打工,干了接近一年。今天和孩子从这里走过,看见了,就想进来看看我当年干过活的地方如今咋样了。”他一个劲解释。
儿子扯一扯父亲的袖子,小声说:“爸,咱走吧,赶紧去学校报到吧!”
“这样啊,那您就看看吧!您是这个酒店的建设者,这里的一砖一瓦里,有您的汗水呢!”我说。
这时,酒店的副总从外面回来,正好听见,问我怎么回事,我就告诉了他。副总对那位父亲说:“您和孩子真应该好好看看,您可是这个酒店的功臣。这样吧,我让大堂经理领着你们四处转转。”
父亲忙不迭说“谢谢”,副总却说:“该说谢的,应该是我们呢!”
副总去忙了,我将父子俩的行李安放好,领他们上楼。这是四星级酒店,很豪华。走廊里,父亲一边走,一边用手抚摸墙壁,说:“这些砖里,兴许就有我垒的呢!”儿子看他,笑。
“笑啥,我当年一天能垒三千块砖,一般人顶多两千五百块。”父亲说,“那时候,是夏天,很热,我一天下来,衬衫能拧出水来呢。”
儿子不笑了,神情有些沉重,大概是想到了父亲顶着烈日挥汗如雨的情景。
去了餐厅、会议室,还有贵宾房间。最后坐着电梯,到了最高层,在大客房的飘窗前,父子俩俯望,城市如一幅立体画,展现在眼前。
他们要离开酒店时,我接到了副总的电话,说一定要留住他们,一起吃个饭。我把副总的意思和父子俩说了,父亲忙说:“不了,不了,我还是赶紧和孩子去报道。”
我说:“现在已经到了中午的饭点了,吃过饭,下午去报道也不晚。如果你们走了,副总会罚我钱的。”当然,我说罚钱是开个玩笑。
父子犹犹豫豫地留下了。
在一个小包间吃的饭。菜不多,但很精致。副总向父亲敬酒,父亲有些诚惶诚恐,要站起来,被副总伸手摁住了。儿子看着父亲,涨红着脸,看起来比父亲还紧张。副总摘下眼镜擦了擦,说:“我也是从乡下来的,我父亲也是瓦工,我读大学时,他就在我们学校附近的工地打工……”我注意到,副总的眼圈红了。
那次吃完饭后,我再没见到那对父子。
再听说那对父子,已是多年以后,我已经不在酒店工作了,在路上偶然遇到仍在那里的副总,他说那个孩子如今已成为某单位的一位领导了,也是副总。他们单位组织大型会议,都到咱们酒店来开。那个孩子还在酒店附近的一个小区买了房,把父亲从乡下接来,跟着他一起生活。
听副总这样说时,正是冬天,北风凛冽,我的心却暖暖的。我感受到了这个城市的温度。
□曹春雷